文/塞外胡胡
       从小就羡慕人有一双漂亮的手，特别是女人，尖尖的手指，亮亮的指甲，如果有指甲油涂抹，人前背后，一伸出来，证明你是一位多体面多雅观人。可是我，是个村妇，自小干粗活，粗腰宽背就别说了，光说那双手，就是洗上千万边，涂上再好的油脂，也掩不住榆树皮一样的质地。我小的时候，到城里舅舅家，一见面就听人夸讲：“吆！这闺女长得真好看，是哪个区里的？”舅妈马上回答：“她不是城里人，是农村的。”那人说：“就算是农村的吧，也是娇生惯养的。看那摸样，将来找个城市人家，也不算亏了人家的门槛儿！”于是挨近我，和我套近乎，不由自主，就把目光落在我的手上。看罢不禁摇摇头：“这姑娘原来是一番苦命，看那双手就知道了。”

       真是羞惭到家了！
       就算人家有再好的东西，也不敢自己去拿；就算是人家成心相让，终究因为自己有一双粗糙的手，也显得楚楚哒哒。
       随着岁月流逝，人越来越走向成熟，农家日子过不好，一双手显得不够用，就恨不能再生出几双手来。也就不在意这双手长成什么样子， 只要结结实实，拿什么拿得起，放什么放得下就满足了。
       所以，虽然现在不像过去始终是一双粗糙的手，但终究因为磨砺的原因，“十指尖如笋”是不可能了，有把子劲，那是确实。
        今天早晨一出门，正好遇见邻居舅妈，她锁上房门要到山上检柴禾。我想我到哪也是溜腿，就和她一起走了。
        她是个孤寡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两个儿子都给人家做了养老女婿，家里就她一个人过日子。前年的时候谈了一位光棍老小伙，直到前几天，俩人闹了点意见，说是要分手了，她的心里正不是滋味。检柴禾，一来疏散感情；二来，她个独身女人，万事靠自己，过日子也用得着。
       顺着那条熟悉的山路，我俩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就来到当年，长着太多杂树，干柴最多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山后，离村子大约有二里半路。一到那里，舅妈就开始拣柴禾。一边拣一边说：“现在的人大多不需要这个了，家家有煤气，有电锅，实在不啥，就下馆子。要是早些年，这里再多的柴禾也不够人拣的。你还记得吗？你拣柴禾，抢不过那些夜叉娘们儿，就在人家的后面，敛啰沙棘枝、荆条啥的，手给扎烂了。不能背，不能扛，就拖着走，拖得道上尽是刺，挨骂的日子还记得不？”
       我笑着答应着：“怎么记不得！柴禾拖完啦，天也下了大雪，我和我的孩子到底没挨冻吧！”，
       她又说：“一个人过日子，到底不容易，你舅舅活着的时候，我哪想过这些。没吃没烧，也不用我张罗。这时候---哎！”说罢，长出一口气。
       我说：“你才过几天没男人的日子，我自嫁给你外甥他就年年不在家，柴米油盐啥事不得我张罗。想起来，我比你受的张罗多得多。我的手，被荆刺扎得始终没好过，晚上自己在灯下挑刺，出血疼痛，和剜心似的。”
       舅妈说：“那时谁也没想到还有今天。今天谁也不用弄柴烧发愁，要么这山上的死树，木头庄子，干树岔子子就多起来了。”
       她拣了一些树棒子放在地上，还要去弄树枝子，贪恋起当年的感觉。
       我也有点找回往昔的灵感，埋起头来，使劲的砸沙棘；那沙棘岔子很脆，几下子就只剩下一只木棒，不一会，就砸了好几颗。
        舅妈说：“现在的人，过个日子有什么难的，就说我吧，自己能养活自己，干嘛花别人的钱。我和他断了，有人说：你和他好了二三年，为什么不要他几万块钱呢！这会伤心，也觉得不屈枉。你说，我要他的钱干什么，他老妈生了二十多年的病，才去世，哪来的钱！你觉得不屈，人家也得活着。俩人合不来，那是缘分不到。有人说我傻，我打不爱听！”
        今天我才觉得，苦命的善良人，那么值得尊敬，即便是傻子，也傻得可爱。
        我也曾经历过过傻子过的日子，有人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苦吗？常言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别家闺女嫁的是房、是粮，你嫁的是土坷垃！再说了，你比别人缺什么还是少什么了？”
       我只能承认，他穷我不能嫌他。我也傻！
       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柴禾，手特别冻。我问舅妈：“你冷吗？”她抖抖手：“不冷！”
       怎么不冷呢？特殊的时候，特殊的感觉。当年我上山拖柴的时候，天比这冷，手比这冻，也说不冷。
       这份冬天的记忆，不知不觉又留在心里。以后的，不知哪一天，将又找回来。我那双被刺伤的手，永远不嫌弃被刺的感觉，那个冬天，多暖和的日子。
2015,,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