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塞外胡胡
老太太坐在炕当心,一群孩大老小正围着她听故事,忽听有人说:“村长来了。”当下就有人反应过来道:“快,接驾!”
这是村长给人拜年,非同小可!
于是一屋子人,除了老太太只欠了一下屁股之外,其余人都出了屋子,依次站成两溜,男东女西,像接受检阅的长矛短棍大军,严阵以待,等待村长的检阅。
村长历来感佩老太太之治家的风气,年年来拜年,年年享受这等迎接礼仪。心想:我方村民,要是家家都这样子,村长岂不是拿破仑一样的将军。走到哪都可以挥动手臂“哈喽,同志们好!”
村长每向前走一步,都会有左右的人两边向前迈一步,叫大爷的,叫大哥的,叫大叔。村长左右谦恭“好,好!”答应着。
突然,大庄子向前迈了一步,道:“大兄弟,过年好!”
立刻,村长顿了一下,紧接着,含笑羞惭道:“大哥哥,何至于此,你我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怎么给我拜起年来了。这不是折杀小弟吗?”说吧,握着大庄子的手,进到屋里。
老太太早已摆好了姿势,坐稳了身子,接受村长拜年。可不是人人都坐得住的。只见村长躬身上前,作揖问好:“二娘过年好!”随即从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老太太,比自己的亲娘坐得还牢帮,难怪有人说,那老太太别看一辈子没使过大钱,遇到事情的时候,架子端的可不小!
“二娘的日子过得可好,小侄前来拜年有两种意义:一来是村长,二来是表侄。哪方面做得不周到,二娘尽管说。”
老太太笑了,“二娘近来手头有点紧,零用钱有点摘落不开。”
村长笑道:“这不正好,趁着我的哥哥弟弟们都在,我在这里主持个公道,该拿一百的拿二百,该拿三百的拿五百。”
“按理说这件事不该跟你念叨,毕竟是二娘的家务事。不过近年来,家务事也扯到国家的事上去了。不是我要扯,而是别人偏要这么说。我听说你的七姑八姨,也就是去年腊月来你家的那一车亲戚,个个珠光宝气儿的,都是贫困户。我就想问一问,穷到啥份上算是贫困户?”
村长又笑了:“瞧二娘说的,这年头不是那年头,贫困户是给人脸上抹黑的,你老人家咋不看看光荣的地方。小侄虽为一村之长,倒有些不争气的亲戚,那些都是儿孙不孝造成的。”
“我儿子也不孝敬我,你该咋说?”老太太道。
“瞧二娘说的,就看刚才那阵势,谁信呢。”村长道。
“他们是不孝顺我。”说吧,老太太一回身叫道:“大庄子过来。”大庄子走过来。老太太问:“大庄子,你也是六十岁的人了,给我说句实话,到底愿不愿意孝敬我?”
“不愿意!”
“为什么?”老太太问。
“花钱。”
“村长,你可听到了。”老太太冲村长道。
村长又笑了,道:“这是闹着玩的,这不是真的。二娘别耍我。”
老太太问道:“这不是真的,那么你的七姑八姨挨打受气都是真的,我怎么听人说你的七姑八姨个个都是富婆,这不是给你脸上打粉吗?”
“二娘要是稀罕那俩钱,下一年也给一份。”村长道。
“二娘不是有福的人,不过比东村张老六家还是有福多了。”老太太道。
说到这,村长哈哈大笑:“东村张老六家,那是有钱不会花的主,就算是拿钱把他糊上,他瘸也是瘸,媳妇傻也是傻。”
“听说孩子上学无钱买书,他大爷供着,他大爷得了前列腺炎,裤裆经常尿的老湿,眼看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了。”
村长忙道:“二娘你就不要关心别人了,就关心一下你自己吧。我哥哥说不孝敬你,你老的日子该咋过?”
“那你就给点低保钱,也好活命。”
“二娘你真是明白到家了,这就是心里明白的事,嘴里不能说出来。”
“一年给多少钱?”老太太问。
“大概也有两三千吧。”村长道。
“是呀,蚂蚱屄多了都是肉。大钱也要,小钱也花,啥钱都攒着,能不成富婆吗?”老太太说着立刻拉下脸来,拿眼扫视了一下满地站着的子子孙孙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村长是我的表侄,今天在这作证,合家大小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孝敬我老婆子,我老婆子明天就去流落街头,饿死冻死。只不过,就是不拿国家给的低保钱,第一,我嫌寒碜,第二,我替你们出去露脸害臊!”
“二娘,二娘!”村长慌了。
“妈,你清醒一点,又老糊涂了。村长是给你拜年来的。”大庄子媳妇忙上前道。
“我娘一定糊涂了,你别见怪,岁数大的人都这样。要不,你先回避一下吧。”大庄子帮着媳妇这边劝老太太,那边对村长说。
“那我出去了。我出去了。”村长出去了。
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送出去的,压压的一片人重新凑上老太太身边,个个竖起大拇指:“精彩!太精彩了!”
老太太得意道:
“我现在老了,没有太多闲心琢磨这些事。我小年纪时候,想拿谁开心就拿谁开心,最是个调皮的!”说完,向后一仰,“我也累了,你们都散了吧。”说完一扬手。大家散了。
村长年年来拜年,老太太从没糊涂过。今年老太太糊涂了,居然说起胡话来。村长的心也有点糊涂,以前总觉得难得,而现在倒有点脸色发烧,七姑八姨到底给我丢人,还是给我的脸上增光呢。
20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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