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秀只等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有个小丫头下楼来说，晓晓姑娘有请。淮秀跟着她上了四楼，径直进了角落处的一间屋子。

丫头斟了茶便离开了，屋里没人，虽是青楼，装饰却相当质朴，也是极尽所能的素雅。帐幔，围布皆是淡淡的杏色，床凳桌椅也多为竹制。

正自打量，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这位可是程爷？”淮秀转身一看，那舞剑的姑娘已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裙，正笑盈盈俏生生望着她。

当即一揖道，“晓晓姑娘。”

“程爷快请坐，”晓晓快步走来，她卸了妆，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实在抱歉，方才怠慢了。”

淮秀微微一笑，“姑娘不怪我强人所难就好。“

“程爷说哪儿的话，方才在厅里，我就注意上您，没想到您还记得晓晓。”说了这话，竟微微脸红，“这么多年，少见您这般俊秀的人物，晓晓有幸同程爷一叙——您不会怪我唐突吧？”

淮秀见这女孩儿知书识礼，应对得当，怎么看都不像青楼里的人物，又得知她清倌人，竟起了几分惜才之意，便道，“姑娘太客气了，既然有缘相逢，自当畅所欲言。”

晓晓羞涩地笑起来，“程爷说的是，您叫我晓晓就好。对了，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嫣红对乾隆道，“那是自然，男人到了这儿，十有八九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外表一套，内里一套。年轻没老婆的，到这儿寻刺激；有老婆的，到这儿寻发泄；死了老婆的，到这儿寻痛快……进了门，有拿诗文哄人的，有拿银子砸人的，有拿权势吓人的……说到底，不都是为了一档子事儿？”

乾隆干笑道，“嫣红姑娘果然看得通透……那不知在你眼里，我又是哪一种呢？”

 “以艾爷的年纪，要说没老婆自是不对，恐怕还不只一个……我猜啊，艾爷家里定是妻妾成群，通房丫头，白脸小倌……但凡愿意，没有办不到的——您说，对吗？”

“不对，不对——”

“怎么，我说错了？”

“嗯，头一个你说我来寻欢作乐，就错了——我家里有钱不假，房屋田产也不少，可我呢，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也不爱读书求取功名，生平最喜欢结交合契的朋友，一同谈天论地，纵情江湖。”

“那你到雅憩是？”

“见识！一切都为了见识！见识也是人生一件大事——”

嫣红贼贼地笑起来，索性贴在乾隆怀里，“那你花几百两银子投花魁，可是为了见识奴家吗？”

“这个‘见识’也有不同的解释，《后汉纪》上说，‘令自以见识，各尽力命焉。’是见解跟知识的意思；京城流传的小说《石头记》说，‘给我们见识见识’，是接触事物，扩大见闻的意思。我说的，就是后一种。”

嫣红嗲嗲地道，“艾爷要接触奴家，奴家在这里啊……奴家不就是给艾爷见，给艾爷闻的么？”

淮秀道，“我姓程，是……嗯……我家四爷的跟班儿，若不见弃，唤我小程罢。”

晓晓颔首道，“自然要唤您程大哥”，想想又问， “怎么，你是方才那位大爷的跟班儿？”

“不像吗？”

晓晓似如释重负，“我真的，想听你这么说，想问问那位爷是你什么人，却又不敢。”

“哦？为什么？”

晓晓红了脸，不再言语。半晌，讷讷道，“看你的样子，很怕你真的像妈妈说的，是，是他的……”

淮秀不由好笑，“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嗯？”

晓晓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又微微皱了皱眉。

淮秀探探茶壶的温度，斟了杯水给她，“喝些热的，会舒服很多。”

晓晓惊异地抬眼，“你……你怎么知道？”

“女孩儿家总有几天不舒服，你在厅下舞剑时，我便看到了。”

晓晓低下头，不敢去看她，轻轻抿了口水，羞答答道，“程……程大哥，我是个清倌人，除了会几下三脚猫的工夫，别的却不在行，你看得起晓晓，晓晓却不知怎么让你高兴。”

“随便聊聊就好啊！”

暮然瞥见一旁案上的古琴，“程大哥，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