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49)
(2016-12-19 21:4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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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绿茶璇玑程淮秀乾隆四爷 |
分类: 八宝绿茶II——璇玑 |
穿过商铺林立的街路,过了正阳门,沈芳向西一拐,进了条相对僻静的胡同。她自幼在京城长大,这一带的道路熟悉得紧。从胡同出去就是宽阔的马道,策马而行,不消二刻便可达沈园。
胡同很窄,两侧都是高高的围墙,只容得一人一马并肩而行。阳光从前方斜射而来,在围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马尾刚刚拐进,沈芳便觉得身后不妥,似有破空之声在脑后越来越近。经验使然,她本能地向下蹲去,但见明晃晃一柄钢刀,在头顶划过一片耀目的光影。稍有差池,钢刀怕已经架在了颈上,心中不由怦怦乱跳。
“咦?”身后刺客冒出一句,似乎略感惊诧。
“你是谁?”沈芳转身一看,面前不远处一个蒙面黑衣人,中等身材,手里拎着把刀,脸上一双豆眼精光烁烁。未几,黑衣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一样打扮,一样的刀,只得又补充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后来那人说道,声音低沉,“主子找你有话问,你乖乖地就范,咱们不会伤你。”
“主子?”沈芳奇道,“谁是你们的主子?”
低沉的声音道,“这个由不得你管。”
“好,我不理你们是谁的奴才,我也不认得什么主子,你们找错人了!”
“没错,”偷袭那人一阵奸笑,“沈芳——找得就是你!”说罢持刀一晃,两人一齐慢慢逼近。
沈芳后退几步,调头欲走,哪知胡同对侧也出现了两个黑衣人,把出口封了个严严实实。两道屏障的间距越缩越小,就这样把一人一马围在中间。
“慢着!”敌众我寡,沈芳没有必胜的把握,“把话说清楚,我跟你们主子有何关系?”
“我们主子跟你可没关系,”偷袭那人阴阳怪气地道,“嘿嘿,谁让你跟那——”
“阿克敦,闭嘴!”一声低吼,周围瞬时安静了下来。
“好,”沈芳周围看看,“我跟你们走就是……”一路说着,忽然一招“旱地拔葱”,倏忽之间跃起五六尺高,抬脚在马臀上用力一点,那马吃痛,哪还管前方有没有人,撒蹄便向出口奔去;借一点之力,沈芳又跃高了尺许,双臂已搭到了围墙顶端,一个筋斗,翻上了墙内的屋顶。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地上四人毫无防备。后来两人见高头大马狂奔而至,马上又无人,忙不迭向两侧躲闪。只听得那低沉的声音骂道,“饭桶,还不快追!”
胡同不算长,那马识途,出了胡同便向沈园方向而去。沈芳在屋顶腾挪跳跃,走了个斜线直插大路。待那班黑衣人赶到围墙西侧,正看见沈芳从屋顶跃下,不偏不倚落在马上。
“饭桶,都是饭桶!”就这样眼看着一人一马淡出视线,为首那人不由得气急败坏,“一个女人都抓不住,看回去怎么向主子交待!”
“大哥,”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谁知道那女人会带着马,咱们八条人腿,也快不过四条马腿啊!”
“啪!”迎面一记响亮的耳光……
紫禁城,启祥宫,暖阁。
残阳射入宽大的玻璃窗,屋角的镏金薰香炉子上烟气蒸腾。早春将至,炭火盆却烧得正旺,暖阁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道。
娴贵妃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塌上,一面摩挲着手上的景泰蓝指甲套,一面跟对面的钦妃和嘉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贯高傲的神情,斜睨着满嘴拜年嗑儿的嘉妃,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主子吉祥,钦主儿、嘉主儿吉祥!”春荣从外面走进暖阁,请了安,来到娴贵妃面前,说道,“主子,额勒大人来了。”
“哦?”娴贵妃立刻双眼放光、疲态尽消,坐起身来对春荣道,“让他在前边儿等我,我这就过去。”想了想,又对钦妃与嘉妃笑道,“二位妹妹,我兄弟来了,许是阿玛找我有事儿吧,你们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贵主儿,既然您弟弟来了,那我们就……”嘉妃拉拉钦妃,福了福,起身要走。
“那好——”娴贵妃刚要答应,却见钦妃瞪了嘉妃一眼,“嘉妃妹妹,你这像什么话!没听见贵主儿说让咱们在这儿等吗?怎么贵主儿的话也不听了?”
“我……”嘉妃面上一红,尴尬地笑笑,只得重新又坐下来。
“唉,”娴贵妃也没心思计较这两个人是走是留,下了软榻,踩着花盆底儿,蹬蹬的直奔前殿去了。
“哎……”钦妃伸了个懒腰,对嘉妃道,“妹妹不觉得这屋子闷得慌?”不等嘉妃回答,又自言自语道,“还是仗着妹妹年轻,又抗冷又抗热的,我可不行了,岁数不饶人哟,可得出去透透气儿……”说罢竟也出了暖阁,把嘉妃一个人晾在屋内。
暖阁外,春吉正在回廊下等着,见钦妃出来,忙道,“主子”。
“蠢才,还等什么,”钦妃向前殿瞥了一眼,“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儿事儿还用得着吩咐?”
“是,答应这就去,”春吉向娴贵妃躬一躬身,噌的一声,上了暖阁的屋顶。
启祥宫,前殿。
“姐姐,臣弟没用,办砸了您交待的事儿,”额勒三十余岁,官拜四品,在娴贵妃面前却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看也是!”娴贵妃伸指在额勒脑门儿一戳,“没用的主子,养了一堆没用的奴才!四个男人,捉不住一个女人,阿玛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姐姐……”额勒脸涨得通红,“依臣弟看来,也不打紧,程淮秀认得那么多江湖人物,您要抓她的不是,也不差这一次,下次臣弟……”
“下次下次,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你被人查了亏空,是谁哭天喊地让我帮着贴补的?你从我宫里搬物件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什么下次?!”
“……”额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句也不敢还。
“哼,”娴贵妃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数落道,“我早告诉你,程淮秀她临盆的月份儿近了,这孩子说生就生,哪个女人不加着千万份儿的小心?几个月都不出宫,来了个沈芳,二话不说就跑出去见她,你说,这关系能浅能了去?这个女人,城府太深,”娴贵妃扯扯手绢,“姐姐脑筋不活络,你也知道,想不出那些个五花八门的乐子讨皇上的喜欢,宫里这么多年,姐姐凭的,就是守规矩,太后喜欢守规矩的女人,这个程淮秀,”咽咽口水,又扯了扯手绢,“眼瞅着就是皇后周年,有她在皇上眼前儿晃荡着,姐姐怎坐得稳这个位子?!”
“……”额勒无奈,只得跟着应道,“姐姐您说的是。”
“没漏了身份,还好,”娴贵妃抚抚胸口,“内城多大的地儿,把人给我找出来问清楚!”看了弟弟一眼,又道,“你家里三妻四妾,哪懂我的苦处?皇上不在她身边儿,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么?皇上回了宫,两个年糕一样儿的粘着,再想对付她,难了!”
“姐姐莫急,臣弟回头一定加派人手查找。”额勒看看娴贵妃,安慰道。
“嗯,这还差不多,”娴贵妃点点头,“我这么多年赔着小心,在皇后下面忍着,我为谁?还不是为了你和阿玛?你呀”,又是一戳,“你给我争点儿气!将来我做了皇后,永璂和永璟就是储君,他们谁登了大宝,还愁没有咱们乌拉纳拉出头之日?!”
“啊?姐姐……”额勒四下望望,惊道,“姐姐,这可不好乱说……”
“呃……”娴贵妃自觉失言,忙打圆场,“远的不说,现下紧要的是除了程淮秀,我在宫里盯着,看她什么时候犯在我手里,”向额勒翻翻眼珠,“你在外头给我守着,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给你。”
“是,姐姐放心,那个沈芳,臣弟一定……”
春吉从正殿屋顶爬起身,草蛇一般悄无声息……
钦妃从屋外进来,嘉妃正支着下颌在桌旁打盹儿,听见脚步声,忙醒了,问道,“姐姐怎去了这么久?”
“左右是闲坐着,不如四下里转转,”钦妃抬头打量四周,“贵主儿的宫里,就是比我那边儿宽敞,啧啧,瞧这院子,瞧这摆设……”
“姐姐,”嘉妃小声问道,“姐姐不是素来瞧着贵主儿……怎么今儿个非要拉我过来……”
“怎么?你是替她试探我的忠心了?”斜睨一眼,满脸不屑,“放着自个儿是主子不做,非要当人家的奴才,就真有那么多好处等着不成?”
“……”嘉妃大窘,双目含泪,“我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人,算得上谁的主子?若不是为了我的永瑾,我早就……我……”
“唉,算了算了”,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钦妃厌恶地挥挥手绢,“我说一句,犯得着惹你这样儿?你有永瑾,我还有永璋呢!皇上不待见,儿子可是自己的!这位贵主儿,就是将来的主子娘娘,跟她撕破脸,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嘉妃正待说话,花盆底儿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慌忙用手绢擦了擦眼,上前福了一福,赔笑道,“贵主儿回来了。”
娴贵妃心情不畅,面沉似水,一屁股在软榻上座了,拿起茶碗,一口气便灌了大半碗进去。
钦妃暗笑,清了清嗓子,把头往后仰仰,故意说道,“贵主儿,眼瞅着储秀宫的那位,就要给皇上添阿哥了,这下子,咱们宫里又要热闹了……”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娴贵妃愤恨地抬起眼皮,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贵主儿,要说这可也奇了”,钦妃对乾隆没了指望,反乐得座山观虎斗,“皇上在外头结交的这些个莺莺燕燕,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甭说别的,就说这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想当年咱们恩宠正盛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个好运气……”
“哼”娴贵妃冷笑,“皇上不想留,你做得了主?”
“……”钦妃脸一红,讪讪道,“贵主儿,您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秦楼楚馆,草寇流莺,江湖上,这也算是门儿学问……”
“对对,我看也是,”嘉妃附和,“二次怀上孩子,都是在外边儿,说就说是皇子,这不明不白的……”
“住口!”娴贵妃厉声斥道,“是不是,也轮得到你来说?没证没据,扰乱皇家血脉的大罪,你担得起?”
“我……”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嘉妃张张嘴,不出声了。
“瞧瞧,妹妹说的什么话,”钦妃道,“在贵主儿的地方说这种话,若被人听了去,岂不是白白拖累了人?咱们姐妹闲聊罢了,可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说罢又道,“贵主儿,皇上当年外边儿的那些个‘红颜知己’个儿顶个儿都是有来历的,程淮秀就不说了,还有那沈芳,金无箴……”
“沈芳?”娴贵妃一惊,随即掩饰,“我……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名字……”
“没听过?你还真会装!”钦妃心里想着,嘴上却说,“可不就是皇上的……啊?直隶督抚沈醍祥的女儿,也算是世家出身……”
“沈醍祥,不是已经被……”
“是啊,当年文字狱的案子,赐了毒酒的,妻女发配边疆为奴,也不知怎的,跑回中原来,还搭上皇上了。”
“嗯,”娴贵妃从鼻子里挤出一声,想起沈芳和淮秀的关系,登时恍然,不由恨得牙痒痒,“程淮秀,你好厉害的手段!”
“手段?”钦妃故意奇道,“贵主儿,您说程淮秀有什么手段?咱们说沈芳呢?怎么扯到那边儿去了?”
“没什么,”娴贵妃忿忿道,“程淮秀,沈芳,都是一样,这种女人为了讨好皇上,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黄昏,沈园。
摆脱了追兵,沈芳又特地兜个大圈,确定没人跟踪,才回了沈园。
老马做了晚饭,正等得心焦,见她进来,忙问:“小姐,才回来?可是事情不顺?”
“不是,该交待的都交待了,结果……也算是满意,余下的咱们不用操心。”
“那就好”,老马欣慰,“吃饭吧,菜都凉了。”
“不吃了,”饭菜飘香,饥肠辘辘,沈芳却没有胃口,“老马,咱们得走,这沈园——怕是暂时住不得了。”
“住不得了?小姐,这是……”看她一身疲惫,不像说笑。
“老马,我从盐栈出来,遇到了……”略略描述一番。
“主子,主子……”老马想想,“小姐,这恐怕不是冲你,这是冲着……”
“程淮秀,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认为,我到京里,除了你和她,再没见过旁人。”
“小姐,走是对的,不是怕了他们,听你的叙述,对方来头不小,无谓硬拼。”
“嗯,老马,咱们要快。他们知道我叫沈芳,恐怕早晚一天会找到这儿来。程淮秀待我不错,我不想拖累她。”思索片刻,“在京城要办的,都办好了,明天一早,我想回云南去,海达瓦一个人,又是孩子又是病人的,我不放心。”
“也好,小姐,程帮主恐怕还不知道,你写封信,明天我帮你送盐栈去。”
“嗯,老马……”沈芳感激地握住他的手,抱歉地笑笑,“我……又连累你了,这么多年,总是害得你……”
“小姐,这是什么话,沈封活着,就是保护小姐的!”老马拍拍胸脯,“我一个糟老头子,哪不能住?明天我就搬到镖局去,沈园大门落锁,看他们上哪找人!”
翌日黄昏,储秀宫,淮秀收到了“钟府的少夫人莲子姑娘”捎进宫来的一篮干鲜南货。
想都不想,直接探手篮底,贴着薄薄的一封信。
撕开,细读,不解。究竟是谁?
漪舒?不会自投罗网;李掌柜?信得过他多年忠心耿耿。
罢了,敌暗我明,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婉儿,”淮秀轻声招唤,掏出早已写就的另一封信,连着弘昼的那封,悉心用油布裹成个小筒。
“淮秀,你叫我?”大敌当年,时不我待,哪还有心情玩笑?
“嗯,”扬扬手里的物件儿,“把这个给四爷送去——连夜,尽快!”
同样的时间,启祥宫,娴贵妃收到额勒的消息,沈芳的那条线索——断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程淮秀!”唰的一声,手中的信纸裂为两半,“春荣,春荣!拿下去烧了!”
“是,主子!”
娴贵妃转过身去,望向北方,灰褐色的天空,飘着火烧云。紫禁城内重重檐角,遮挡住她的视线,她看不见储秀宫,看不见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