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30)
(2016-12-19 0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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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绿茶璇玑程淮秀乾隆四爷 |
分类: 八宝绿茶II——璇玑 |
元宵节过后,舒妃出现了明显的怀孕反应,恶心、呕吐,不思饮食。她心里早就有了安排,觉得孩子已经渐趋稳定,于是,就叫闻莺去通知了敬事房,说自己身体已经康复,让他们重又摆上了膳牌。
次日,在养心殿旁的燕喜堂,乾隆用过了晚膳,敬事房太监照例捧上当日的膳牌。
金漆紫檀木的方形托盘,年深日久,已经被磨擦出了淡淡的檀香味道。托盘上覆盖着薄薄的一片红绸,里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粉牌若隐若现。
太监把托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跪在龙案前。贾六接了,转身摆在案上,对乾隆道,“万岁爷,请!”
“嗯,”乾隆略一点头,贾六揭开红绸,他的手便在几十块绿头牌间流连。
习惯性地,他修长的手指,向第一排右侧的一张膳牌移去,那上面用黑色毛笔写着蝇头小楷:“皇贵妃,程氏,淮秀……”
贾六见了,面上不觉有些焦急,他轻轻咳了一声,冲一旁的春喜使了个眼色。
春喜自是伶俐的,她立刻会意过来,上前两步,小声叫道,“万岁爷……”
“嗯?”乾隆正要去捏淮秀的粉牌,被春喜这么一叫,停了下来。
“万岁爷,您这个月,在启祥宫娴主子那儿住了三天,在秀主儿那住了六天,又在养心殿住了七天……”春喜掰着手指头数道,“答应明白您的心意,可是,您也要想想其他的娘娘啊,她们可都是眼巴巴地天天盼着您呢!而且,太后他老人家三天两头,就要把奴才们叫去问话,问来问去都是这些事情,您知道,咱们自然是不能说秀主儿什么的,可是,您也不想让其他的妃嫔娘娘们戳她的脊梁骨吧?所以……”春喜咬着手指尖,可怜兮兮地望着乾隆。
“所以、所以、所以万岁爷就要替其他娘娘考虑,替太后考虑、替你们考虑,就是不能替自己考虑!”乾隆说着,抽回了放在托盘上的手,叹道,“店大欺客,奴大欺主,还真是一点儿也没错!红袖招是封了,朕还是要受你们几个小猴儿崽子的摆弄!”他靠回座椅上,无奈地摇摇头,向着敬事房的太监说道,“罢了!撤下去吧!朕今天哪儿也不去!”
“啊?这……”敬事房太监犹豫了一下,满面的惶急,他已经很多次“无功而返”了,再这样下去,太后讯问起来,上头怪罪下来,倒霉的还是他这样的小喽罗。他抬头看了看乾隆,不敢伸手去端托盘,只得把目光转向贾六,乞求般地道,“贾公公,您看,这……”
“唉,行了行了……”贾六朝太监挥挥手,一副“什么事都要靠我”的神气,他望望乾隆,发现他似乎在闭目养神,于是小心地凑上前去,附耳说道,“万岁爷,奴才求您了,您就当可怜可怜咱们,就当是找个人陪您喝杯茶、聊聊天,也不一定非要秀主儿不是?再说了,这一夜的功夫能有多久?不就是那么一眨眼……”
“是啊,贾公公!”乾隆倏地张开眼,揶揄地道。贾六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冲乾隆傻笑道,“嘿嘿,万岁爷,奴才……奴才也是为了您……”
“知道啦!”乾隆重又坐起身,再次向托盘看去,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张粉牌上面。
“舒妃?”他有些疑惑,向跪在下面的太监问道,“舒妃不是身子虚弱,不能侍寝吗?怎么,她最近好些了?”
“舒主儿跟前的闻莺姑娘是这么说的”,那太监道,“她说舒主儿数月未尽为妃之责,深感内心不安,因此身子一好转了些,就特地来通知奴才,上了牌子。”
“哦……”乾隆点点头,想起数日之前在淮秀那里遇到舒妃,她看起来气色确实不错。舒妃性情淡泊,又多才多艺,因而入宫以来虽不是十分得宠,乾隆对她却也很有些好感。
“今天就去永和宫吧!”乾隆说着翻过了舒妃的牌子,“朕也该去看看她们母女了……”
永和宫。
黄昏时分,舒妃得到了将要侍寝的消息。
她有些欣慰,更多的则是紧张。昨天去通知敬事房,没想到今天就翻了牌子,这说明乾隆对她还是重视的。想到这里,又想到对乾隆的利用,她不禁有些许内疚。站在她的立场,舒妃当然希望在身子还没有发生变化之前,尽早了结了这桩事,这样孩子才可以顶着皇子的称号名正言顺地出世,这对她、对弘昼、对孩子、对若儿、甚至对乾隆都好。因此,她也顾不得心中如何矛盾、如何复杂,还是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起来。
掌灯时分,乾隆一行来到了永和宫。舒妃带着女儿迎出殿外,弱柳扶风般行了个礼,柔柔地道一声,“皇上吉祥!”
“漪舒,起来,快起来……”乾隆惦记着舒妃许是尚未完全康复,因此连忙伸手去搀。舒妃抬头,四目相对,乾隆不禁微微一呆。
舒妃今日,特地用心打扮一番,薄施脂粉,穿了件大红色织锦丝缎的紧身旗装,衣领和袖口上都滚了金边,头上的戴了淮秀送的金凤钿子。她一向喜欢素净,极少打扮得这般鲜艳,又因为有了身孕,因此整个人看起来丰润了些,脸上也透出健康的红晕。乾隆当然不知道这些,在银色的月光之下,他只觉得舒妃与平日大为不同,然而究竟不同在哪里,一时间却也说不上来。
毕竟也是近十年的夫妻,见他的表情,舒妃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握住乾隆的手,轻轻唤了声“皇上……”
“哦,哦……”乾隆清醒过来,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尴尬地笑笑,掩饰着道,“漪舒,数日不见,你……愈发的有风韵了……”
“皇上……”舒妃口中似有嗔怪,娇羞地道,“您怎么……女儿还在这儿呢……”
“哦?哈哈……”乾隆大笑,低头对一旁的悠若道,“若儿,功夫学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练给阿玛瞧瞧?”
“嗯……婉姑姑说,若儿才只是学了些皮毛呢!”七岁的悠若已经初通人事,知道父亲的到来是对母亲莫大的荣宠,于是她人小鬼大地道,“皇阿玛是来看额娘的,若儿就先下去了!”说罢对乾隆行了个礼,扯了一旁闻莺的手,蹦蹦跳跳地去了。
望着女儿的背影远去,乾隆回身执起舒妃的手,温柔地道,“漪舒,夜里凉,咱们进去说话。”
“嗯……”舒妃点头应着,二人相携进了寝殿。
寝殿之内,弥漫着柔柔的香气,若有若无,似浓还淡,乾隆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得头脑瞬时轻松好多,说不出的身心舒泰。
“皇上,您喜欢么?”望着乾隆享受的表情,舒妃轻声问道。
“喜欢,这是什么香味儿?”乾隆颇有兴致地问,“朕在宫中似乎从未闻过,在宫外可也没见。”
“呵……”舒妃掩口轻笑,“皇上,这是洋人的薰香,据说有玫瑰,茉莉,铃兰,香草,是哥哥从南方带回来的。”
“哦……”乾隆满意地点点头,叹道,“漪舒,朕就是喜欢你这点,哪怕是一件再微不足道的事情,到了你这里,都能够做得这么精致,这么漂亮……”
“皇上,您过奖了,”舒妃有些不好意思。
“哎,朕说的可是实话,”乾隆接口道,“淮秀做事便粗枝大叶得多,什么都喜欢简简单单的……”他今日兴致颇高,说话便少了避忌,正在高兴的功夫,忽然见到舒妃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淮秀,于是他抱歉地笑笑,说道,“漪舒,你瞧朕……呵呵,不提了,不提了……”
“皇上,臣妾怎么会在意呢?”舒妃幽幽地道,眼神却免不了有些哀怨,“臣妾同淮秀素来交好,也明白她是做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节,这一点,漪舒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呃……”舒妃这样的回答,倒教乾隆一时间无言以对。安慰不是,赔罪却也不是。二人已有大半年未曾亲密接触,此时想要随便找个生活琐事来转换话题,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谈起。沉寂之中,陌生感油然而生,乾隆有些内疚地望着舒妃,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良久,还是舒妃主动打破了沉默,她毕竟心里有事,不能总这样拖下去。于是,她微微一笑,主动去牵乾隆的手,温柔地道,“皇上,您累了一天,不如早些歇了吧……”
“好,”乾隆也乐得顺水推舟,随着舒妃走向床榻。蓦然间,却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停下来,有些犹豫地道,“漪舒,你身子还没好吧?还是……”
“皇上,臣妾早已大好了,”舒妃把乾隆拉在床边坐下,伸手去解他的领扣,一面说道,“太医诊治过,不过是血热气虚,妇人家的病症罢了。臣妾调制了也有大半年,现在好得多了。”
“嗯,那就好,”乾隆放下心来,安然享受舒妃的伺候。舒妃入宫多年,此种情景在二人之间早不陌生,如今又一次重演,登时勾起了乾隆心中的许多回忆。他眯起眼睛,低头望着正在替自己脱靴的舒妃,笑道,“漪舒,你还记得么?”
“嗯?记得什么?”舒妃抬起头,神色有些迷茫。
“记得若儿刚满月的时候,朕到你这里来,你也是这样帮朕脱鞋,结果也不知怎么,若儿在配殿里忽然就哭了出来,你心头一急,也顾不得许多,拎着朕的靴子就去了配殿,搞得朕在这里动弹不得,朕似乎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皇上!”舒妃红了脸,害羞地道,“臣妾就冒失了那么一次,瞧您,这么多年还记着……”
“是啊,都这么多年了……”乾隆长叹一声,向后靠在锦被上,“转眼间,若儿都这么大了,再过个五六年,朕也该替她物色个额附了……”
“皇上,漪舒都老了……”舒妃有些幽怨。
“哎……别胡说……”乾隆挥挥手,“你还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说什么老字!这么着,你再给朕生个阿哥,日后若儿嫁了,也好有个儿子在身边儿陪你……”
“啊……”舒妃的语气微微一窒。乾隆无意中的一句说笑,却无疑触动了她的心病。可是,这不正是她的目的么?不正是她想要乾隆到永和宫来的原因么?舒妃的神色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玩笑般地道,“既然皇上这样看重臣妾,那臣妾也只好不辱使命啦……”
“哈哈,好!好!”乾隆大笑,伸臂把舒妃揽在怀中,低头向她唇上吻去,蜻蜓点水般,一下,一下,再一下……
舒妃双眸微闭,仰起头,默默地承受着。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弘昼的脸……
水红的帐幔垂落在地,缠绵缱绻之中暗香流动……
翌日,储秀宫。
下了朝,乾隆就来探淮秀了。见一面,聊几句,在储秀宫用了午膳,接着去养心殿召见大臣,近段时候,他几乎日日如此。
暖阁之中,淮秀斜靠在卧榻上,腰后垫了软枕,手中正绣着一个水粉色的荷包。荷包的大致轮廓都已经完成,淮秀正捻起红色的丝线,在荷包的一面绣着一个“盐”字。她本不谙此道,然而却绣得极其认真,细细的银针带着缕缕红丝,在泛着珠光的荷包表面穿入又穿出,绣几下,她停下来,对着阳光看看,轻轻叹了口气。
乾隆在暖阁门口站住了。他故意不让人通报,想要给她个惊喜。冬日暖暖的阳光,透过暖阁宽阔的玻璃窗渗入,在淮秀身上洒下一片淡金色。阳光笼罩着她嫩黄色的软缎便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富有母性的曲线。她专注的表情,微微蹙起的眉心,在乾隆的眼中,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他于是就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浑然不觉忘记了时间。直到她停下来,又叹了口气,他才蓦然察觉她眉间深锁的忧愁。他的心不由得疼了起来,走上几步把她抱在身前,轻轻唤了声,“淮秀……”
“啊……”她放下针线,转而换上明媚的笑颜,轻抚着他绕在自己肩头的手臂,开心地道,“四爷,你来了……”
“嗯,今天事情不多,早早就退朝了。”他一面应着,一面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揣度着她可能不开心的原因,忽然间,一个可能性跃入脑中,于是他试探着道,“朕昨晚去了舒妃那里……”
果然,淮秀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然而又不是哀怨。她反问道,“漪舒?”语气中隐隐带着警觉。
“是啊,她身子才好了,朕想着也该去看看她。”乾隆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对淮秀的反应很是奇怪。
“身子才好?她生病了?”淮秀依旧反问着,有些语无伦次。
“淮秀,你这是怎么了?”乾隆的双手将她打横托起,小心地扳过她的身子。
“我……没什么……”她摇摇头,不再说下去。显然他并未产生怀疑,这就够了。
“讨厌,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淮秀拍掉他的手,嗔怪地道。
“呵呵,朕觉得是就是……”乾隆无赖地道,把头放上淮秀的肩窝,贪婪地吮吸她颈间的香气。一双手也不老实地移到她腰间,在淮秀隆起的腹部轻轻抚摸着。
“真好,你瞧,儿子又长大了……”
“瞎说,说了是女儿嘛!”淮秀不依。
“好好,一儿一女成了吧?”乾隆哄道,“太医不是说可能是两个?咱们生个龙凤胎,好不好?”
“扑哧”,淮秀被他逗得笑出声来,“皇上,我的四爷,您这天子还真是管得宽呢!”
“呵呵……”乾隆把淮秀揽紧一些,叹道,“淮秀,看到你开心,四爷就开心了……”
“嗯?”淮秀抬头,望进他的眼,“四爷,怎么这样说?”
“淮秀,”乾隆不答反问,正色道,“我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我……”淮秀略一迟疑,还是如实说道,“四爷,我在想盐帮。”
“唉,朕就知道,”乾隆点点头,有些无奈,“淮秀,你放心,朕答应给你三个月时间,就一定不会食言。去年如是,今年也一样,等孩子出生,倘若你想回江南……”
“四爷”,淮秀打断他的话,语出惊人地道,“我想马上回去。”
“不行!”乾隆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胡闹,你现在怎么可以回江南!你……你……”他望向淮秀有些臃肿的身体,“你这个样子,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怎么经得起盐帮总堂那般劳累!你要是惦记着盐帮,朕可以派人把辰昆找来,把你们的新掌堂找来,至于你,在孩子出生、身子恢复之前,别说回江南,即使出宫,朕也不会同意!”
“四爷!”乾隆强硬的语气让淮秀很不舒服,她有些激动地道,“您说的轻松,把辰昆找来,把楚掌堂找来,可是,若真能找到,我又何必担心?你看看,”她指了指桌角摆放的一摞账簿,“从上次我收到,至今日,快两个月了。我曾说,数目对不上,怀疑有人从中做了手脚。那个时候你说,帮我查,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消息;而这个月,居然连账册也没有了……”
“淮秀,”见她生气,乾隆好言安慰道,“你听我说,朕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查,但从钟正给的消息来看,矛头也只是指向了永贵,似乎并未有盐帮中人参与。这样一来,朕觉得你现在将养要紧,既然不关盐帮的事,所以也就没对你讲……”
“不关盐帮的事?”淮秀眉头皱起,半信半疑,依她多年跑盐的经验来看,凡有贩运私盐,要说盐帮不牵涉其中,几乎不可能。可是她不想正面质疑乾隆的话,于是继续问道,“四爷,那天宝盐站……”
“哦,朕让宝柱一直盯着呢,”乾隆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呵呵,宝柱也说,总堂那边一直没有东西送来,大概是大家忙着过新年,耽搁了吧……”
“耽搁?不对,”淮秀非常肯定,“辰昆的为人,我很了解,他决不会如此大意。再大的节庆,该做的事也不会疏忽。四爷,”她有些担心地握紧乾隆的手臂,“我反复想过,这种情况,盐帮一定发生了大事……”
“淮秀,你想得太多了……”乾隆拍拍脑门,忽然觉得很头疼。淮秀总是把盐帮挂在嘴边,让他这个做丈夫的深感无奈。“淮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心静气,养好身体,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千遍万遍,然而似乎总不奏效。
“可是盐帮……”她仍不甘心。
“再等等,”他挥挥手,很干脆地打断了她,“新年过完,还有元宵、中和、花朝……,淮秀,你只需耐心等半个月,半月之后,倘若总堂那边还没消息,你要什么,朕亲自派人去江南取,还不行吗?”
“半个月……”淮秀不太情愿,但回头望望乾隆坚定的表情,她知道再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得无奈道,“好,四爷,你这么说,那么,就半个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