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向正阳门走去，路过一辆停在街边的马车，淮秀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等等，”淮秀拦住徐婉儿，向正在绑缰绳的车夫说道，“刚才就是你的车差点撞到我女儿？你这样随随便便将惊马放上街，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是谁？”车夫听得她语气不善，上下打量一番，发现面前的女子并不认识。听她口口声声说“我女儿”，看到淮秀身旁的悠若，他明白了。

“原来你就是这孩子的娘，刚才是你救了她，”车夫点点悠若，很是理直气壮，“自己的孩子，也不看好点，放出来满街乱跑，你救了她是应该的，要是万一撞到了，算你的还算我的？”

“你……”淮秀原只想给他个教训，却没料到这车夫如此蛮不讲理，“我女儿在街上跑固然不该，难道你把惊马放上街就应该了？今天我女儿没事还好，若是真有什么闪失，你就应该送去官府治罪！”

“好啊……你这个刁妇……”那车夫嘴上斗不过淮秀，但仗着自己有主人撑腰，态度愈发的蛮横起来，“你……”车夫正欲再骂下去，忽听得车厢之内一人喊道，“住口！”

此言一出，甚为奏效，车夫登时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小心翼翼掀开轿帘，恭恭敬敬唤了声，“爷！”

“这位夫人，真是对不起……”车上之人一边说，一边从车厢之中探出身来，乍一抬头，同淮秀打了个照面，二人不由得均是一愣。

“四嫂？”车上之人深知要隐藏身份的道理，想来想去，吐出了这么个称呼。

“五爷？”淮秀自然也不傻，识得此人，正是乾隆的弟弟，排行第五的，和亲王弘昼。

“五皇叔！”悠若却已经无所顾忌地叫了出来，被淮秀一把捂住了嘴。

“五哥”，徐婉儿对此时遇到亲人却并不感到如何惊喜，无精打采地唤了一声。

“婉儿，你也来了。”弘昼的语气很是客套，眼睛却望着淮秀，目光中甚为歉疚。“四嫂，真对不起，我的马惊了，好不容易才拉住，停了下来，听车夫说，刚才是差点撞到人，幸好被人救了，我却没想到，原来是你。”

“不是我，是若儿！”淮秀余怒未消，“我若不救她，她就要被你的马踩死了！”

“是若儿？”弘昼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十分清楚，此时听说是悠若，忽然变得紧张起来，跳下车拉住孩子上上下下地看，不住地问着，“若儿，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言语之间甚为关心。

“五皇叔，我没事呀，”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秀姨娘好厉害哦，她从楼上飞下来，嗖的一下，马车就碰不到我们了。”

“呵呵……”弘昼宠溺地笑笑，若儿没事，他也放下心来。心想这个侠女出身的皇贵妃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也是不足为奇。

“四嫂，谢谢你救了若儿。”弘昼对淮秀说道，语气甚为真诚。

“孩子是我带出来的，五爷不必如此客气。”淮秀嘴上答着，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弘昼这个“始作俑者”，却反过来要跟自己道谢，难道只为了害怕担上伤害侄女的罪名？但是看他的表情言语，不带丝毫的虚伪，倒像是在感谢别人救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四嫂，”弘昼似乎看出了淮秀的疑惑，有些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道，“看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不如就让我送大家一程如何？如果我没猜错，咱们应该是顺路的。”

“也好，”淮秀转念一想，答应下来，“那么，就有劳五爷了！”

“四嫂这是说哪里话，”弘昼微微一笑，抱着悠若率先进入车内，淮秀和婉儿上了车，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向紫禁城驶去。

“五爷，”车厢之内，淮秀小声对弘昼道，“今天的事，请不要让皇上知道。”

“哦？四嫂说什么事？”弘昼却是一脸茫然。

“呵呵，没什么”，淮秀会意，“既然五爷已经不记得了，这种小事自然不用再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弘昼见淮秀对着自己微笑，一时之间不禁也有些失神，心中暗想，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好看，也无怪得四哥……

“五爷，五爷！”淮秀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么，我脸上脏了？”

“哦，没有，”弘昼回过神来，对自己的失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思忖片刻，他正色对淮秀道，“皇贵妃，今天这件事情，我不说，你不说，不等于皇兄就不知道。”

“哦？”

“如果可能，我也希望皇兄永远都不知情，毕竟出事的是我的马车。但是您要明白，这街上的人，保不准谁就识得我们，也保不准有人正在等着抓住你我二人的把柄。”

“嗯……”淮秀沉默了，她知道弘昼说的是实话。

 

马车由西华门入宫，路过寿康宫的时候，弘昼说要去给太后请安，就先行离开了，让车夫把淮秀等人送到储秀宫门口。

进了宫门，春晓和刘夏迎了上来，淮秀把买给他们的衣裳分发下去，众人都很高兴。

看看钟表，已经是申时了，淮秀让刘夏把悠若送回永和宫去。今天事情，自己虽无大碍，然而终究还是担心腹中的孩子，于是沐浴更衣，决定早些上床休息。

 

同一时刻，延禧宫。

“钦主子吉祥！”

“狄大人，你来了，除了你，恐怕也没人会想到我了。”

“钦主子，怎么说这样的话？莫非皇上……”

“哼，皇上，”钦妃冷笑一声，“论恩宠，我比不上程淮秀；论权势，我比不上娴贵妃；论肚皮争气，我就连那个低三下四的嘉妃也不如，你说，皇上哪里还会记得我？”

“钦主子，莫要灰心，只要时时抓住机会，积少成多，自然便有效果了。”

“唉，狄大人，有时候想起来，我也觉得凄惨，咱们哈达钦拉一族，什么时候也沦落得如此地步……”

“钦主子，您要忍啊，咱们哈达钦拉的族人，在皇上跟前还要仰仗着您……”

“不说这些了，我能做什么？”钦妃苦笑，“狄大人，你今天找我，是为了……”

“本来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臣以为说了出来，应该会对主子您有用。”

“哦？”

“犬子青儿，下午去前门瑞蚨祥转转，结果看到了……”

“嗯？他怎么知道那一定是程淮秀？”

“不知道，但是认识和王爷的马车；犬子同和王爷家的永璧少爷略有相交，所以认得。还有，那女子从店铺二楼跃下，明显是会功夫的。”

“那也不能确定……”

“犬子一时好奇心起，想看看和王爷如何交待，于是就在旁边远远随着，亲眼看见和王爷下车，叫她四嫂，还有那个孩子，叫和王爷五皇叔，叫她秀姨娘。”

“那孩子叫若儿……难道是舒妃？哼，她什么时候跟程淮秀搅到一起去了？还整天摆那副清高样子！”

“钦主子，微臣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呵呵，好……”钦妃阴险地一笑，“狄大人，这件事情我不能插手，你还要接着给我办下去！”

“钦主子的意思是……”

“我不想惹皇上的讨厌，却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你去求见皇上，随便找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回禀一番都好，总之，我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那……就这么说？”

“就这么说！剩下的，咱们就等着看看是一石几鸟了……”

 

储秀宫。

春晓、刘夏和徐婉儿都换上了新衣服，正互相对着评头品足开玩笑。

“春晓，看你美得，再怎么打扮还不是那张脸？”刘夏见春晓对着院中的水缸左看右看，忍不住出声挖苦。

“就你好！”春晓毫不客气地回嘴，“打扮得再像个男人啊，也是个太……”

“你……”刘夏被人揭短，满脸通红，转身去奉承徐婉儿，“婉格格，奴才还是觉得您这件儿好看。”

“呵……”徐婉儿懒得卷进他们的口舌之战，笑笑没有说话。

“婉格格”，春晓跑过来开心地道，“下次探亲，我就穿这个，瑞蚨祥的料子，看着就显眼！”

“咳咳……”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传来，明黄色的龙袍就这样出现在门口。

“皇上吉祥！”三人未料到乾隆会这时候来，而且居然没有带人。

“四哥来了？”徐婉儿有些心虚，所以笑脸相迎，态度格外好。

“嗯，”乾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见周围三人的打扮，面上有些不悦，“这是干什么？今儿个过年？”

“皇上，是秀主儿赏给奴才们……”春晓急欲解释，却看到乾隆的眉头皱得更深。

“四哥，你不喜欢，换了就是，换了就是……”徐婉儿感觉到他似乎是有气没处撒，连忙向旁边二人使眼色。

“皇上，奴才们下次不敢了，奴才们这就换衣服去！”刘夏拉住春晓，跪地叩了个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淮秀呢？”乾隆问道。

“在寝殿。”徐婉儿不敢多说，唯恐他又借题发挥。

“嗯，”乾隆点点头，迈着方步走了进去。

“阿弥陀佛……”徐婉儿为淮秀捏一把汗。

 

淮秀沐浴完毕，刚刚上了床，由于时间太早，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就拿了本书来消磨时间。

只听得蹬蹬蹬的脚步声响，乾隆走了进来，把门一关，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板着脸盯着她看。

“四爷，这是怎么了？”淮秀连忙掀被下床，还以为他是朝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儿。

“你不舒服？睡得这么早，”乾隆皱皱眉，吐出一句话。

“没有，”淮秀轻笑，“只是觉得累罢了。”想起今天的礼物，或许可以让他高兴些，于是淮秀拉住他的胳膊，“四爷，有东西送你……”

“不用了，”乾隆挥挥手，向前迈进一步，目光仍是死盯在淮秀脸上。

“四爷……”淮秀被他看得有些惊怵，脑子里飞速猜测着所有的可能。

“朕说不用了！”乾隆忽然斩钉截铁地道，又向前迈了一大步，淮秀被他逼得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乾隆低下头来，直望进淮秀的双眼，忽然间双唇下压，堵住了淮秀的嘴。

“唔……”淮秀说不出话来，只得奋力捶打他，然而乾隆的双手却钳住了她的胳膊，动作全无半分温柔。

“呼……”嘴唇离开，淮秀连忙深吸口气，“啊……”却发现他的身子伏将下来，自己被牢牢压在了床上。

乾隆一言不发，按住淮秀的肩膀，便又重重吻了下去。

“四爷，别……唔……”淮秀奋力偏着头，数次躲开，数次又被他封住了嘴。

一阵凉意传来，隔着薄薄的丝绸睡衣，淮秀感觉到自己凸出的小腹，正顶在他龙袍的玉带之上。

想到孩子，脑中顿时清明了不少，淮秀只觉得羞愤难当，使尽全身力气，抓起他在正在自己胸前摸索的手，狠狠就一口咬了下去。

“啊！“乾隆吃痛，一下子坐起身来，看到手背之上，已然多了一排血红的牙印。

淮秀一得放松，立刻手忙脚乱地抿上衣服，又拉过一条被子来护住腹部。

“淮秀……”看到她愤恨地望着自己，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隐忍含恨的目光，让乾隆想起了她被索拉旺侮辱后的那夜，心，忽然间有些软了。

“皇上，”淮秀忽然间改了称呼，哽咽着道，“我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你，可是，你不顾着我，也要顾着孩子，他还只有一点点大，你怎么能……”

“你还问朕？你还知道顾念孩子？”提到孩子，乾隆的火气上来了，脸上忽然间歉意全消，伸出手扣住淮秀的下巴，不理她的挣扎，强迫她看着自己“看着朕！你说，今天你去哪儿了？”

“我……”淮秀突然明白了他如此暴怒的原因，心中的恨意消退了些。自己今日的举动确实鲁莽，也无怪得他……

“说呀！怎么？不敢说了吗？”

“我……我去了天宝盐站。”也来不及探究他是如何得知，淮秀低下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只去了天宝盐站么？还有呢？？”

“还有……还有……瑞蚨祥……”

“还有朕要问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你自己是有身孕的人，你不知道？！”

“啊……”淮秀倒抽一口冷气，不禁觉得有些吃惊，“四爷，若儿是你的女儿啊……”

“你还好意思提若儿！”乾隆打断了淮秀的话，“若儿，谁准你带她出去的？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逞这个能！”

“我……”

“从楼上跳下来，还是在路中央，如果稍微慢了一步，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后果？！”

“我……可是没有……可是若儿她……”淮秀自知理亏，慌乱地寻找着措辞。

“还顶嘴，这都是你的错！”乾隆吼道，“你就是这样，逞强好胜，自以为是！今天算是对你的惩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鲁莽！”乾隆说着，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摸出了那块金牌，“这个东西，朕暂时收了，在孩子出生之前，宝柱会去天宝盐站拿文书给你。”

“你……你霸道！”不许出宫，淮秀哪里肯答应，气愤之下，态度也强硬起来，“我救若儿，是因为我答应了舒妃会好好照顾她，纵使有错，也犯不上这样惩罚，别忘了，这是四爷你亲口应承我的！”

“我可没应承你可以怀着孩子出去冒险！”

“你……”

“舒妃这个人，也没分寸，”乾隆似乎想起了什么，“明知道你身子不便，还让孩子跟着你出去，这件事情，朕自会去训斥她。”

“不关她的事，”淮秀不想累及无辜，只得退了一步，“四爷，您是皇上，您的决定淮秀管不了，但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错，别把舒妃牵扯进来。”

“若儿是她生的，不关她的事难道关朕的事？”

“你……”，淮秀觉得他蛮不讲理，却又无计可施，“好，你一定要这样是不是，是不是我答应你不再出宫，你就不去为难她？”

“是！”

“好，我答应你就是了，记住你答应我的！”淮秀强压下胸中一口气，转过脸去不看乾隆，泪水却悄悄流了下来。

“淮秀，”乾隆看出她在抽噎，也是有些心疼，于是坐回床边，轻轻将她圈进怀里，柔声哄道，“听四爷讲，淮秀，四爷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谁叫你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脾气……”

“四爷？不是皇上么？”淮秀挣开他的怀抱，“皇上说的话，我哪敢不听？”

“唉”，乾隆碰了个软钉子，很是无奈，伸手去抹淮秀脸上的泪水，另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故意玩笑道，“看，眼睛都红了，快别这么着，孩子看见要笑话你了。”

淮秀并不理他，身子一扭，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乾隆站起身来，长叹一声，知道她一时半刻也不会消气，摇摇头出了寝殿。

 

“四哥，你回去啦？”徐婉儿讪讪地问道，她已经听到了寝殿内的争吵，只希望乾隆不要再追究到自己头上。

“婉儿，你给朕听着，今天的事情就这么算了，要是再有下次，朕一定把你嫁到西藏去！”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