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清晨，太阳未出，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淮秀张开双眼，感觉到身边一片冰冷。她知道，四爷没有来。

看看天色，还只是蒙蒙亮。睡不着了，于是起身穿衣。

钻出帐外，忽然感觉好冷。秋凉如水，不知不觉中扰人酣梦。

眼光一扫，忽见炕桌上放着明黄色的龙袍，顺势望去，乾隆在软塌上睡得正香。

“呵……”她会心一笑，原来四爷，终究是没有食言。

眼见他身上的锦被已经滑下一半，连忙上前帮他轻轻盖好。

“淮秀……”他却醒了，握住了她的手，“这么早，怎么就起来了？”

“四爷，”有些担心他会着凉，淮秀轻声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床去睡？”

“怕吵醒你咯，”乾隆邪邪一笑，“不过……现在不怕了……”说话之间，一骨碌翻身而起，顺手就将淮秀打横抱在怀中。

“啊……四爷……小心……”淮秀只道他又要乱来，本能地用手护住腹部。

“淮秀，来陪四爷睡一会儿，”他并未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只是将她轻轻放在床内，接着自己躺了过去，顺手拉过一条锦被盖在二人身上。

“嗯……”淮秀放下心来，就这样任由他搂在怀里，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正在自己的小腹上流连。

“淮秀，”

“嗯？”

“你胖了。”

“没正经，是孩子长大了。”

“这孩子长得真快。”

“嗯，将来一定是个胖丫头。”

“如果是儿子怎么办？”

“……”

“嗯？”

“我想要女儿。”

“为什么？”

“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以后就不用再生了。”

“那我希望是儿子。”

“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两个太少，我们的北斗七星都凑不齐。”

“你……还睡不睡？不睡我起来了！”

“睡、睡，来吧，四爷昨晚太累，陪四爷睡一会儿。”

 

二人合上眼，还正在朦朦胧胧的时候……

“皇上该起了——”

“讨厌！”乾隆翻身朝内，把淮秀搂的更紧。

“皇上该起了——”

“真是的！”乾隆伸手捂住淮秀的耳朵，将被子向上拉拉。

“皇上该起了——”一声更比一声高。

“皇上今天休息！”他忍无可忍，看看把淮秀的耳朵堵严实了，大吼回去。

 

“啊？休息？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贾六守在门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贾六，唠叨什么呢？还不叫起？”春喜早已梳洗打扮完毕，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你懂什么？皇上今天休息！”贾六毫不犹豫地回敬回去。

“休……休息？”春喜也搞不懂了，“今儿个初二，要练功、要上朝、要召见大臣、要批阅奏章，要……”

 

“要不要起来了？”淮秀暗暗好笑，捅了捅乾隆，“该去练功了。”

“该、该，我真是该了他们的！”乾隆一脸的无奈，却仍然抱着淮秀不肯放手，“唉，朕好累，今天还要去御门听政，不练功了。”

“那么，就就老老实实睡觉。”淮秀努力打掉他正在自己胸前乱动的双手。

“睡不着了……”手没打掉，乾隆的下巴又搁上了她的肩窝。

“四爷，别……”淮秀奋力撑开自己和他的距离，“既睡不着，我有事问你。”

“嗯？什么事？”嘴上说着，手上未停，睡衣的扣子被解开了。

“永璹，是你不让太后把他还给我的？”淮秀按住了他的手。

“是，”动作停了下来，他叹口气，“淮秀，我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她语气坚决，“孩子是我生的，我要自己带。”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他正色道，“什么都喜欢一个人顶，一个人扛，上次若不是劳累过度，也不会生得那么辛苦。你要带孩子，可以，等这个出生以后再说。”

“我昨天去看他，他居然不认识我了，你知不知道？”她有些生气了。

“这是什么话！”他不甘相让，“小孩子家，今天跟你亲，明天跟他亲，等他跟你相处几个月，自然就好了。”

“四爷！”

“不用说了，”他挥挥手，“淮秀，你要什么朕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情，朕不会再放任你。”

“……”她不出声，知道多说无益，默默坐起身来，下床穿衣。

“淮秀……”

“四爷，我没事，你是好心，我知道。”

“唉，”她这样通情达理，反让他更心疼，“淮秀，过一阵，等这个孩子稳定些。倘若太医同意，朕会考虑。”

 

热闹的前门大街，是北京外城著名的商贾云集之地。高高的前门箭楼，隔开了皇族和百姓的两个世界。街路两旁，各色的老字号商铺密集林立，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如过江之鲫。

一路从正阳门穿过，淮秀很是佩服父亲的高瞻远瞩，当年盐帮京城分舵选址，是老帮主费尽心思，将天宝盐站开在了这样一块京中宝地。事实证明，前门大街的发展一日千里，地价水涨船高之余，盐帮的利润也是节节攀升。

“秀姨娘，”悠若一直被淮秀牵在手中，此时停下来不肯走了，“秀姨娘，我要吃那个。”

“若儿要吃什么？”淮秀蹲下身来，耐心地哄着小丫头，“冰糖葫芦？好，让婉姑姑去买。”

“唉，”徐婉儿很不情愿，口中嘀嘀咕咕地道，“小姑奶奶，刚出门的时候已经喝了一碗豆腐脑，又吃了一盘子山楂酪，真搞不懂你的肚子是什么做的……”

“婉儿，嘀咕什么呢，还不快去。”

“是，帮主……”

开心地舔着糖葫芦，悠若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秀姨娘，那个油亮油亮的是什么啊？”

“哦，那是‘全聚德’烤鸭。”

“秀姨娘，若儿想吃。”

“好，叫婉姑姑买了，咱们带着吃。”

“秀姨娘，那边好多人，在卖什么呢？”

“那是红螺果脯。”

“秀姨娘，若儿……”

“好，叫婉姑姑去买。”

“秀姨娘，若儿要吃烧麦……”

“秀姨娘，那个泥娃娃好漂亮啊……”

“好，婉儿……”

 

一路走，一路买，到了天宝盐站，徐婉儿手中已经是大包小包，提着拎着，拿也拿不过来了。

“帮主！您好久没来了。”大门开处，李掌柜微微有些吃惊。

“嗯，是……家里有些私事。”

“帮主，管事送来的账册、合同和来往的盐商名单，属下没有动过，都摆在书房里。”

“好，我去看。”

“帮主……”李掌柜奇怪地看着她身后的人，捧着一堆东西的姑娘家，还有一个吃得满嘴山楂的小丫头。

“哦，”淮秀看出了李掌柜的疑虑，“她们是四爷的家人。”

“哦，好，这边请，”

书房中，账册和文书已经累积了厚厚的几本，淮秀认真细细地看，徐婉儿和悠若则一鼓作气，奋勇消灭大包小包的食物，淮秀早料到悠若这孩子一定不耐烦长时间的等待，这下她可算是有事情做了。看着两位金枝玉叶的格格吃到不顾形象，满嘴流油，淮秀忍俊不禁。

“呃……”悠若舒服地打了个嗝，“婉姑姑，好饱啊……”

“呃……”徐婉儿抚着撑得鼓鼓的肚子，“我也好饱啊……”

“秀姨娘，你怎么不吃啊？东西都被婉姑姑吃光了……”

淮秀没有答话，她刚发现账册中的一处错误，正拿着算盘仔细核对。

“别管她，秀姨娘肚子里的小弟弟不喜欢吃。”徐婉儿给出荒谬的解释。

“嗯？小弟弟在哪里呢？”若儿从椅子上蹦下来，蹬蹬蹬跑到淮秀面前，盯着她左看右看。

“若儿，你干什么？”淮秀拦住伸向自己腰间的小脏手。

“婉姑姑说，秀姨娘不吃东西，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弟弟不喜欢吃……”若儿无辜地眨着大眼睛。

“婉儿！”淮秀哭笑不得，狠狠地瞪她一眼。

“好好，错了错了……”徐婉儿吐吐舌头，“不是小弟弟，是小妹妹，行了吧？”

 

前门大街，瑞蚨祥成衣铺。

宽敞的店面，一排排货架排列整齐，各色各样质地上乘、手工精致的男、女、孩童成衣，被熨烫得光洁笔挺，挂在货架上熠熠生光。

“夫人小姐，里面请……本店各色成衣，只有您想不到的，没有您买不到的，包您满意嘞……”手脚勤快的小伙计迎上前来，见淮秀挽了发髻，又领着孩子，料定她是哪家的贵妇。

“嗯，”淮秀轻轻点头，在琳琅满目的衣物前流连而过，“伙计，可有适合我女儿的衣服？”淮秀拉过若儿，对伙计道。

“当然有了，您这边请——”伙计拉着长音。

“婉儿，你带若儿去试试衣裳，”淮秀要找的东西还没有找到，不想有人打扰。

“好。”

“你喜欢什么，帮自己挑一套，还有，给春晓和刘夏每人一套。”淮秀想起众人多日来对自己的悉心照顾，心中感激。

“淮秀，那我就谢谢你啦！”徐婉儿顽皮地眨眨眼，带着若儿走了。

“请问小娘子，是在找什么东西么？”旁边走来一位中年女人，身材丰腴但气质优雅。

“你是……”

“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啊，”，老板娘快人快语，“小娘子如此相貌人品，打刚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

“呵……我在找一套男子的衣衫。”

“是给您家相公的吧，能配得起小娘子您的，必然也是出色人物。”

“嗯……是，”坦然承认，还是多少有些尴尬。

“小娘子请随我来，”老板娘道，“外面的都是些普通货色，入不得您的眼。”

楼上的一间雅室，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衫，手工之精美堪比江南织造。

甫一进门，淮秀便惊喜地发现了自己的目标。“老板娘，就要这套！”花色、样式都是自己正想要的，拎起看看，尺码不大不小，好像是为四爷量身定做的一样。

“呵呵，小娘子，您真是有眼光……”老板娘赞道，“这个样式啊，我们店里也只有这一套，这个手工啊，是秘不外传的……”老板娘神秘兮兮地伏在淮秀耳边，说道，“江南织造的样式，家里有人在宫里当差，特地记下来告诉我们的……”

“哦……”淮秀配合地点点头，想象着四爷看到这份礼物，一定会很惊喜吧？

“小娘子，不看看其他的了？这里面每件都是一等一的货色呢！”老板娘不愧是生意人，对淮秀大肆推销起来，“小娘子，看您的样子就不是平常人，这里面的东西，换作其他人我还不让看呢！您福气好，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有个这么大的女儿，这一胎再保佑您生个儿子，一男一女，凑个好字……”

“这一胎？”淮秀奇道，为了不被李掌柜看出来，她特地换了件宽衫。

“呵呵，都是过来人，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老板娘笑笑，“我看您家的小姐，一副旺男孩的相貌……啊……这……这……”老板娘的脸色忽然青了，猛地拉住淮秀，“这不是……您家的……”

“什么？”淮秀顺着老板娘的手指向窗口望去，只见一楼店铺门前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由远处疾驰而来，马匹似乎失去了控制，任由车夫如何拉扯缰绳也不能减慢速度，而在街道的正中央，距离马车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愣愣地立着，似乎已经由于惊吓被钉在了当场，粉红色的衣衫，那……不是若儿吗？

“唉！”淮秀急得一跺脚，也来不及探究来龙去脉，徐婉儿究竟去了哪里，当下身子一矮，把头探出窗外，一个筋斗，就翻了下去。

“这……啊……啊……”老板娘手指着窗口，嘴巴是无论如何也合不上了。

甫一着地，淮秀顺势推倒了悠若，抱着她就地打了个滚，两个人倒在马路对面，只听得马蹄声急，马车在耳边呼啸而过。

“哗——”路上围观的众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有人轻声叹道，“好险啊！”；有人埋怨，“谁家的孩子，也不看紧点，”；更有那看好戏的人，大声赞道，“好！好利落的身手！”

淮秀一骨碌爬起身，拉起悠若上上下下检查摔伤了没有，眼见孩子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秀姨娘，”悠若懵懵懂懂地眨着眼睛，“那么大的马车过来，也撞不到咱们，你真厉害！”言辞之间，似乎觉得颇为有趣。

“若儿，”淮秀有些生气她如此鲁莽，“婉姑姑呢？谁让你一个人出来的？”

“婉姑姑到店里面去了嘛，若儿不喜欢看她挑衣服，”悠若无辜地道，“那边的小猴子很好看啊，但是太远了，看不清楚，所以若儿就出去看嘛……”

“唉，”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淮秀不好如何责备，更何况小孩子家，看见好玩儿的东西，估计换上谁也是一样吧。想到这里，淮秀站起身来，紧紧牵住悠若的手，说道，“走吧！”

“好，”悠若不知害怕，语气仍然开心，淮秀迈出步去，却觉得小腹之中隐隐作痛，想是刚才情况紧急，完全忘了自己是身怀有孕之人，这样从高处跳将下去，难免要动了胎气。

淮秀暗自调息，走了几步，觉得情况不算严重，于是稍稍放心。

“淮秀！”刚进店门，就看见徐婉儿急急奔了出来，脸色吓得煞白，“淮秀，你没事就好了！”徐婉儿一把拉住淮秀的手，“我刚才一直在里面付账，我不知道……我才听说……我……”

“婉儿，别说了……”淮秀一手按住腹部，不想过多说话，“也怪我，大家都没事就好……”淮秀拉着若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道，“婉儿，我不舒服，你去老板娘那里，帮我把四爷的那套衣服结了。”

“好，”徐婉儿答应着，但见她脸色灰白，一手还紧紧按在肚子上，不由得有些害怕，补充问道，“淮秀，你真没事儿？咱们先去看大夫吧。”

“没事，不用了，”淮秀自觉今天的状况远不如上两次来得惊险，自己应该可以应付。她坐在椅上，暗自运功调息，气走丹田，努力护住胎儿的位置，半柱香的功夫，自我感觉有所缓和。

“哎呀，小娘子，你没事儿吧？”老板娘帮徐婉儿结好了账，拎着装衣服的包裹送她出来，看到淮秀居然安然无恙，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没事儿，”淮秀笑笑，“老板娘，多谢你刚才提醒我。”说罢牵了悠若的手，转身对徐婉儿道，“婉儿，咱们回去了。”

“哎呀呀……”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老板娘感叹道，“这样都没事……这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