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4)
(2016-12-17 14: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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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宝绿茶璇玑程淮秀乾隆四爷 |
分类: 八宝绿茶II——璇玑 |
储秀宫,前殿。
乾隆久久不来,娴贵妃几乎已经要沉不住气。时间流逝而去,她的担心不比淮秀少。倘若永璹可以无声无息在阿哥所夭折,也就算了。最怕的就是这种生死未卜的情况,甚至是永璹死在储秀宫,皇上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相比之下,她倒宁愿乾隆在太医那边听到的是好消息,这样自己想好的答对之辞才有据可循,自己也才能保住后宫权位。
脚步声渐近,从中可以听出来人的内心很不平静。
尽管紧张,娴贵妃还是整整衣襟,优雅地迎了上去。
“皇上吉祥。”
“嗯,”乾隆大咧咧往正位上一坐,连声起身也不说。
娴贵妃看了看乾隆,讪讪地自己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
“你没话要问朕?”乾隆冷冷地道。
“是皇上说要臣妾过来,有话问臣妾的,怎么反而说是臣妾要问皇上呢。”娴贵妃似乎十分冷静。
“哼,你倒记得清楚,”乾隆冷笑,“你怎么不问朕永璹怎么样了?你这么多天处心积虑,难道不想知道个结果?”
“皇上”,娴贵妃平静地道,“永璹阿哥的健康,臣妾自然关心。可是您后面的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朕看你比谁都明白!”乾隆一拍炕桌,厉声斥道,“为什么朕一离开,永璹就被送去阿哥所?是谁下令不准探望?是谁把他安排在那样又阴又潮的屋子里?又是谁裁撤了他的奶娘?他现在病成这个样子,若是能及早医治,又何至于发展到如此严重?这些事情,除了你,朕想不出来还该问谁!”
“皇上这样说就错怪臣妾了。”娴贵妃依旧是波澜不惊,好像早已经想好了对策,“是臣妾送永璹阿哥过去的,那是因为他的额娘不在宫中,而留下来的婉格格并没有抚育皇子的资格。臣妾奉太后之命掌管后宫,自然要对皇上儿女负责。臣妾下令不准探望,是因为婉格格性子倔强,身上又会功夫,臣妾保不准她一时不服,会强行把小阿哥抢回宫去。到时候,一个是您的妹妹,一个是您的龙子,恐怕不管臣妾怎么做都会有所损伤。”
“好,说得好,”乾隆指着娴贵妃的鼻子,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这个女人,恐怕早就已经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不过,他依然不相信自己抓不到证据,“还有呢?接着说啊!你准备好的开脱之辞一定不止这些吧?”
“臣妾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娴贵妃的言词愈发地顺畅了,“臣妾是后宫的主位娘娘,不是阿哥所的首领太监,不是太医,更不是永璹阿哥的奶娘。臣妾不可能去一间间验看阿哥所的屋子哪天哪个时辰暖和,哪个时辰阴冷;臣妾也不懂得医病,不能让永璹阿哥药到病除;更不能每天十二时辰盯着永璹阿哥的奶娘,保证她不会玩忽职守。嘉嫔从圆明园回来,臣妾才知道她行将临盆,匆忙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手,自然要在现有的奶娘、嬷嬷中抽调,皇上若不信可以去问问,被裁减了奶娘、嬷嬷的皇子也不只是永璹阿哥一人。所以,您这份‘用心良苦’的罪名,臣妾担不起。皇上若要怪罪的,您可以说臣妾设想不周到,以至于底下的人做事出了差错,这个臣妾承认。宫中事情繁杂,一些个细枝末节照顾不周是常有的事情;您若说臣妾是处心积虑要置永璹阿哥于死地,臣妾是万万不服!”
“你……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乾隆指着娴贵妃,气得手都微微颤抖,这一番说辞当真是厉害,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一句“思虑不周”,就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这个女人,的确是聪明,可是,乾隆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就是自己当年认识的娴儿。
“皇上?”娴贵妃对乾隆的反应很是奇怪,她曾经设想过,她这番话说出之后,乾隆可能会怒骂,会呵斥,会无奈,会夺门而去,却从未想过他会像打量一个怪物一般看着自己。
“娴儿……你还是当年的娴儿吗?”乾隆闭上眼睛,以手支头,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小女孩儿,对自己扯出一抹温柔羞涩的笑,待自己回望过去,她却像清风一般逃开了……
“娴儿,朕记得你初来宝亲王府,那时候,你知书识礼,温柔可人。额娘曾说你是大家闺秀,做个侧福晋会不会委屈了你,可是你凡事不争不怨,同皇后相处得如同亲姐妹一般。除了皇后,朕最喜欢的就是你,甚至有什么烦心事不愿对皇后讲,也都会去跟你说说。额娘总是夸你,做事极有分寸,从不逾矩,所以多年以来,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始终是你。二十年了,你未曾令朕失望过。甚至……额娘当初认为你是继任皇后的最好人选,朕也没有发出半点质疑。可是,朕万万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人,不要说封你为后,现在你只不过是手握一方执掌后宫的玉印,就已经这样嚣张跋扈,这样容不得人,其他妃嫔跟你有什么过节,你薄待她们,朕可以不管,可是,淮秀刚刚进宫一年,她得罪了你什么?!永璹一个万事不懂的奶娃娃,他又是什么地方招惹了你?非得劳动你使出这种手段,不置人死地誓不罢休?!”
“皇上……”乾隆这番话语重心长,无异于触动了娴贵妃的心事。青春岁月总是歌,二十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年的亲密和荣宠,如今的疏远和冷落,就好像一把忽冷忽热的烙铁,重重地烙在娴贵妃的心上。面前的男人,毕竟是自己爱了二十年的丈夫,就算脸上表现得再若无其事,心中还是忍不住要动容。
“皇上!您看看娴儿!娴儿的确知书识礼,温柔可人,可是,娴儿是人,不是圣人!娴儿也想皇上疼爱自己,也想皇上疼爱我和您的孩子,可是,如今呢?我得到了什么?皇后在的时候,您雨露均沾,好歹娴儿一个月也能陪皇上几晚。可是,程淮秀来了,您就把储秀宫变成了乾清宫,别说一个月,这几个月下来,您可曾正眼看过我么?娴儿熬了二十年,为您诞育了两个皇子,如今青春已逝,红颜不再,才得到了一个贵妃的名号;而程淮秀进宫三个月,一生下儿子,马上就变成了皇贵妃!您说,这公平么?后宫的妃嫔们都甘心么?过去,我也曾笑过钦妃,进了宫还看不开,整天想着要独霸皇上,如今,我也想不怨,也想不恨,可是,除了怨恨,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哼,所以你的办法就是巧立名目,用尽计策,残害淮秀和永璹?”乾隆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激烈。他开始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是对淮秀宠爱太过,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他心中暗暗盘算着,只要娴贵妃肯认了过错,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如此,永璹没事的话,他便不再追究了。
“臣妾说了,这个‘巧立名目,用尽计策’的罪名,我担不起!”娴贵妃见乾隆如此问法,只道是他要套自己的实话,然后抓住这个把柄严加惩办一番。如此一来,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定然不保。现今既然已经没了夫妻情谊,就算是为了两个儿子的将来考虑,她也要牢牢抓住后宫大权。“皇上,”娴贵妃打定主意,继续说道,“您若要治我个考虑不周、玩忽职守之罪,臣妾甘心情愿,您若一定要逼我承认有心害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好……乌拉纳拉氏,你别以为仗着太后宠你,朕就不敢治你!”乾隆从娴贵妃的话中听出了明显的威胁意味,这让他怒火更甚,“考虑不周,玩忽职守?朕就治你个玩忽职守之罪!你最好天天祈求上苍,让永璹尽快康复,不然的话,永璹若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乾隆恐怖的表情让娴贵妃有些害怕了,她原以为这样说让乾隆有所忌惮,最多就是训斥几句,罚没些月例银子,但是没想到他居然顺水推舟,真要拿自己治罪。
“皇上……您……您要怎样?”娴贵妃的心里打起了鼓,声音开始颤抖。
“来人啊!”乾隆大吼一声,宝柱带着几个侍卫立刻出现在面前。
“臣等听从皇上差遣!”
“把这个心狠手辣的妒妇给朕送到景福宫去!”乾隆指着瑟瑟发抖的娴贵妃,“传令下去,在永璹阿哥的病情未有起色之前,娴贵妃不得踏出景福宫半步,任何人不得探望,不得对外传递消息,违者一律杖责致死!”
“是!”宝柱早想为淮秀出一口气,这个吩咐在他听来如同天籁一般,“你们,还不快去搀扶娴贵妃!”宝柱满面笑容,喜滋滋地吩咐其他侍卫。
“皇上……皇上……”娴贵妃瑟缩着退向墙角,躲避着侍卫们伸来的手,景福宫,地处偏僻,久无人居,那是不折不扣的冷宫啊!“皇上……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对付臣妾……就为了一个小孩子……”娴贵妃喃喃地道,眼中露出乞求的目光,“皇上……你不顾二十年夫妻情份,也要想想咱们的永璂和永璟……皇上……不要把臣妾送到冷宫去……”
“你还好意思提永璂和永璟!”乾隆的眼中毫无温柔之意,“乌拉纳拉氏,你要是真知道为孩子着想,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懂么?现在你跟朕提孩子,朕都羞于让他们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额娘!”
“喳!贵妃娘娘,请吧!”
“皇上……皇上……”娴贵妃的声音渐行渐远,储秀宫中又归于寂静。
储秀宫,寝殿。
果然如同陈骢所说,药用下去,永璹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更加重了。
由起初的发热昏睡,渐渐发展为昏迷,继而四肢抽搐,呕吐不止,最后竟然连药也灌不下去了。
淮秀的一颗心,就好似被绳索紧紧地缚住,儿子的每一次抽搐,每一次哭喊,都会扯出钻心的疼痛。
每次望向陈骢,看到的却只是摇头叹息,淮秀知道,这种情势之下,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自己若先垮了,那么其它人就更没有信心和斗志。
把心一横,淮秀咬紧牙关,努力不去听儿子的哭喊,伸指点了永璹身上的几处大穴,捏住他的鼻子,强行灌下了汤药。
几天过后,永璹总算清醒一些了,然而却变得极为敏感。屋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让他从沉睡中惊醒,继而大哭不止,四肢抽搐,本已降下来的热度又升了回去。
淮秀无奈,只得抱着、哄着,整天整夜。旅途劳顿加上殚精竭虑,不得休息,让淮秀骤然间憔悴了下去。储秀宫的众人哪里忍心,徐婉儿、春晓、刘夏,最后连实在看不下去的陈骢也参与进来,每天十二个时辰,轮流上阵,淮秀虽然仍不放心,但是在众人的连逼带劝之下,还是稍微休息了些。
当乾隆同样熬了几天几夜,终于处理完了堆积如山的奏章,来到储秀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日益见好的儿子和日渐憔悴的妻子。
寝殿之中弥漫着药香,屋角的一个小火炉上,春晓拎着一把扇子正在看火。见到乾隆进来,她上前行礼,没有说话,却指着床上低垂的帐幔,轻轻“嘘”了一声。
乾隆点点头,努力放慢脚步走近床边,帐幔低掩,他看不清楚里面的状况。轻轻撩起一角,向内望去,先看到熟睡的儿子,本来烧得通红的脸蛋已经转为健康的红润,他躺在淮秀的臂弯中睡得正香。再向上看,却见到淮秀斜倚在床头,双眸微闭,口唇轻启,长而翘的睫毛轻轻颤动,正发出均匀的呼吸之声。比起初回宫时,淮秀的气色大不如前,想来今天又是劳累过甚,实在忍耐不住,抱着儿子就睡了过去。
这就是每天春喜汇报给自己的“喜讯”吗?乾隆却只感觉到无边的心痛。她本是江南的女中豪杰,谈笑之间,运筹帷幄,挥洒自如,偏生遇到了自己这个冤家,从此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历尽千辛万苦,为自己生下儿子,一次难产,让她元气大伤,身体再不似从前那般康健。她曾经一次次想要逃开,自己却一次次用尽办法拉她回来,本以为对她呵护备至,就可以让两个人拥有永久的幸福,哪知道由心而发的关爱,却无意中打破了后宫长久以来的平衡,害了淮秀,更害了孩子……难道,自己是错了么?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开始?乾隆长叹一声,只觉得心乱如麻,放开床帐的手,却在无意中加重了力道。
“哇……”帐子碰上了永璹的头,永璹身子哆嗦了一下,闭着眼睛大声号啕起来。
“乖……不哭,不哭……”熟睡中的淮秀一下子清醒过来,抱起儿子紧张地轻声哄着。
孩子的哭声让乾隆心中更加难过,他重又撩起帐子,皱眉问道,“淮秀,孩子怎么了?”
“淮秀……”看着儿子睡着了,乾隆才敢开口说话,他抚上淮秀苍白消瘦的脸,歉疚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四爷……”淮秀覆上他温暖的手,安慰地笑笑,她已经知道了娴贵妃的事情,当然明白乾隆是在说什么,“四爷,您还记得淮秀第一次进宫时,对您说过的话吗?”
“嗯?”他微微一惊,忽然想起了那句,“淮秀从草莽中来,自然要回到草莽中去,”霎时间心中涌起撕裂般的疼痛,他颤抖着声音问道,“淮秀……你……你终究还是决定了……要离开四爷?”痛苦地闭上双眼,他也只能无奈地摇头,他知道,这次……自己是再也没有理由阻拦了。
“四爷,你想到哪儿去了?”淮秀却是嫣然一笑,继而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子,坚定地望着他,似是要洗刷他眼底心头的失落。
“四爷,你还记得吗?”淮秀一字一句地说道,“旱湖之约,终身不悔,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淮秀!”温暖和感动盈注胸膛,一颗心霎时间由地狱又回到了天堂,乾隆紧紧地把淮秀拥在怀里,“淮秀,谢谢……四爷谢谢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乾隆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打湿了淮秀的衣衫。
“四爷,别……别这样……”他的举动让淮秀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她宁愿看到那个放浪不羁的四爷,而不是如此软弱无助的皇帝。
“四爷……你……快起来……你压到孩子了……”淮秀用胳膊护住永璹,轻轻推乾隆起身。
“哦……哦……对啊……”乾隆想到儿子,连忙撤出身来,却见永璹睡得正香,吧嗒着红润的小嘴,半点也没有要惊醒的样子。
“哈哈……”乾隆无声地破涕为笑,附在淮秀耳边轻声说道,“你看,不愧是朕的儿子,有眼力,有眼力……”
“你……”淮秀抬头瞪他一眼,“才老实了几天,故态复萌。”
“哈哈……”乾隆也不理她的嗔怪,坐下揽住她的双肩,埋首颈边,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幽香。
只愿时间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流逝……
得成比目何辞死,顾作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