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岑九的宅院。

春喜站在岑九面前，苦着一张脸，后面还跟着宝柱。

“春喜！”岑九迎上来，警觉地看了看宝柱，“这个……我们的事……”

“九爷，您尽管说吧，宝柱他什么都知道，而且，就连皇上也知道了。”

“皇上也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岑九着急地问。

“他知道您要拿程淮秀做人质，还知道这个主意是春喜出的呢！所以，您也用不着再费事写信了。”

“啊？是你告诉皇上？”

“当然不是！没有得到九爷您确定的答复，我怎么会跟皇上讲！这件事情，实在是很蹊跷，皇上不肯说，我也不能问。”

“唉，管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就关心金无箴！这件事情，皇上怎么说？”

“呵呵，”春喜狡黠地一笑，“九爷，春喜给您道喜了！”

“道喜？”岑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皇上答应放人了？”

“是啊，皇上说，您这一次，是捅了他的软肋，所以他是不得不救。看来，咱们这步棋，还真是走对了呢！”

“是啊？春喜，多谢你！”岑九热泪盈眶，复又回过神来，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无箴？”

“不要急，曹大人正在安排放人的手续，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皇上紧张程淮秀，也想早点见到她呢！哦，对了，她现在哪里？皇上让我去看看她。”

“哦，就在对面，她住的屋子里。”岑九指指对面的院子，“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不起她，害得她……”

“啊？她怎么了？”春喜想起乾隆的吩咐，有些紧张。

“我昨天跟她讲了皇上和无箴的事情，结果害她动了胎气，差点小产……”

“原来是你？唉……”春喜恨铁不成钢，暗自心道，这下可糟了，少了半根毫毛，这下差点少了个孩子，估计岑九下辈子也别想见到金无箴了。

“唉……我也不是有意的，我是个粗人，没有想到那些。”岑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唉！九爷，你也是的，你记住，程淮秀差点小产的这件事情，你再也不要跟任何人提，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跟你没关系，知道吗？”春喜并不知道徐婉儿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乾隆，还以为可以遮掩得过，于是吩咐岑九。

“嗯？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总之你记住就好，我得赶紧过去看看。对了，你别跟着，我们跟程淮秀有事要谈。”

“好……”岑九点点头，答应了。

 

春喜一进淮秀的院子，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孩正在院里煎药，她抬头见到两人，问道：“你们是……”

春喜并不识得这位婉格格，还以为是淮秀从盐帮带来的新丫鬟，于是回道：“我们是来找程帮主的，是四爷派我们来的。”

“噢……好，她就在屋里，你们请进去吧。”女孩听见面露喜色，连忙把二人让进屋内。

“婉儿”，淮秀正靠在床头，半坐半躺，既然答应了岑九，就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面对，她要好好地考虑清楚。

“淮秀，有人来看你。”徐婉儿快步走到床边，轻声耳语道，“四哥派来的哦，嘿嘿……”

“什么？”淮秀有些吃惊，她并不知道是徐婉儿起了作用，还以为岑九的信这么快就送到了。

“程帮主，春喜来看您了！”春喜走到淮秀面前，乖巧地施了个礼。

“还有宝柱！”宝柱也抱拳施礼。

“啊……是你们？”淮秀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容，作势就要起身。

“程帮主，您身子不好，就不要起来了。”春喜忙道。

“是啊，程帮主，我们自己招呼自己就行了。”宝柱道。

“呵呵，没关系的”，淮秀虚弱地笑笑，慢慢站起身来，头还是有些晕，让她觉得走路摇摇晃晃。

“小心啊！”春喜赶紧扶住淮秀，让她坐在椅子上。宝柱在旁边看到，想起她当年英姿飒爽的样子，心痛地摇了摇头。

 

“唉，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呢！淮秀她虚弱成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放心留她在这儿！”院子里，一人正呈“金钩倒卷帘”之势，趴在房上窥视着屋内的情景。

“哎……万岁爷……小心啊……”贾六正费力地抓着乾隆的双腿，唯恐他会着急到从窗户钻进去。“您上来点儿嘛，奴才……奴才已经要没有力气了……”

“贾六，你忍着点，回宫有赏！”

“啊？有赏？太好了！奴才有劲，奴才的劲大着呢，万岁爷，您尽管……”

乾隆早就没有心思听贾六的唠唠叨叨了，透过窗纸上的小孔，他看到淮秀苍白的面庞，没有血色的嘴唇，纤弱的身躯，还有，凸起的小腹，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心像被人猛地捅了一刀，想起了江南那个笑靥如花的淮秀，那个潇潇洒洒行走江湖的淮秀，对比此刻，更觉伤痛难耐。

“不行！我现在就要带她走！”他下定了决心，“贾六，我们下去！”

“喳！”贾六先跳下房来，他却还在痴痴看着淮秀，双眉紧皱，依然舍不得挪开目光。

“啊？！你……万岁爷，岑九！”下面传来贾六慌乱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岑九正仰着头，颇具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

“岑九，你来了！”他飞身下房，气定神闲。

“皇上，这里是岑九的地方，难道我不能来么？”

“哼，来了更好！你不来找朕，朕今天也要找你！”

“好！我岑九奉陪到底！”岑九拉开架势，就要动手。

“慢着！朕今天是来找你谈判，不是找你打架的！”

“谈判？好啊！我也正要跟皇上谈谈金无箴的事情！”

“嘘……”他伸出手指，做噤声状，“我们换个地方，不要惊扰了淮秀！”

“好！皇上请！”

“请！”

 

岑九的院落里，两个男人目光咄咄，针锋相对。

“皇上，程淮秀在这里，你看到了，你什么时候放了金无箴？”

“岑九，你让朕带淮秀走。金无箴的事情，朕回去安排好了就放人。”

“那怎么行？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淮秀只是你手里的人质，金无箴却是朕的钦犯。你放了淮秀，只是你的一句话，可是朕放金无箴，要跟王公大臣们交待，你总要给朕点时间安排。”

“皇上，我如何对程淮秀您有眼看，不捆不绑，甚至都不放看守，还给她看大夫熬药，凭的就是一个信字，是岑九对皇上您的信任；您若对得起岑九的，就不要拖泥带水，不要找借口敷衍，您可是皇上，岑九就不信您没有办法。”

“唉……”乾隆被逼无奈，仔细想了想，说道，“好吧，朕就教你一个法子，让你明天就能带金无箴出去；至于淮秀，我现在就要带走。”

“好！皇上，只要您说话算数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是君无戏言！”乾隆强调。

 

淮秀坐在桌前，听春喜和宝柱讲述着自己走后，他的百般思念，百般心碎。以往这些词句，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句，就足以让她按捺不住，打马就从江南跑到京城。而现在，她只是漠然地听着，漠然地笑笑，自从岑九的那句“留宿藻云轩”开始，她发觉自己的心中再也激不起波澜。

“淮秀！”熟悉的声音响起，门帘掀处，乾隆大踏步走了进来。

看到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身影，淮秀眼睛一亮，却很快地黯淡了下去。这个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乾隆的眼睛，他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贾六顾虑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可是目前，也顾不了这许多，赶快给淮秀治病要紧。于是他快步走到淮秀面前，抓住她的双肩，心疼地道：“淮秀，才几个月的时间，怎么消瘦成这个样子？有孩子的人，应该胖点才对啊”，见淮秀不语，他伸出手，轻轻抚住她的小腹，柔声道，“淮秀，有这个孩子，就不要再离开四爷了，好不好？看看这里，哪是个安胎的地方，来，四爷带你回宫去。”说着伸手就要将淮秀打横抱起。

“啊？万岁爷，这……不合规矩啊……”春喜见他这样子，又要阻止。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朕已经跟岑九说好了，他答应放了淮秀。”他不耐烦地道，又要伸手去抱。

“皇上”，淮秀冷冷地开口了，没有泪水，没有哀愁，甚至不带丝毫感情。“不劳您了，我自己会走。”说罢站起身，摇摇晃晃向门外走去。

“啊？小心啊！”春喜，宝柱，贾六，徐婉儿，无不大惊失色。

“唉！淮秀，你就别怄气了！有什么事情回宫再说！”乾隆不顾淮秀的反抗，追上去硬是将她打横抱起，又抽过一旁的斗篷给她盖在身上。“宝柱贾六，去雇辆舒服点的马车来，婉儿，春喜，你们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帮淮秀一起收拾一下。”

“喳！”四人忙开了。淮秀虽然对皇上不理不睬，却并没有抗拒回宫，不管是她自己真的愿意还是为了遵守对岑九的承诺都好，好歹计划已经成功了第一步，这让众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