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街的另一头，一人也在对这紫禁城有所感触，他就是岑九。此刻他不是满怀缱绻，而是满怀仇恨，真恨不得马上就杀将进去，拼他个头破血流。春喜告诉他，皇上要收了金无箴，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不是不信皇上会喜欢金无箴，而是不信金无箴真的会背叛自己。要不是顾虑着太行上的兄弟，他早就单枪匹马闯进紫禁城，找到金无箴问个清楚，然后就是抢，也要把她抢回来。

 

这里已经是北京内城，旗人明显多了起来。大清的八旗子弟，因为有了祖辈的功勋，世袭的爵位，定期的贡奉，从关外搬到中原，又受了些汉圌人文化的耳濡目染，因而无所事事、玩物丧志者不在少数。内城街道，随处可见拎着鸟笼、带着随从的纨绔子弟，摇摇摆摆穿行而过，稍有招惹，则凶相毕现，百姓对其均避而远之。

 

满腹思绪的岑九，此时正沉浸在闯宫救人的幻想中，对周遭的景物浑然不觉。正在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得面前传来一个痞声痞气的声音：“小妞，陪大爷玩玩吧！”

岑九觉得奇怪，抬头一看，自己前面正站着一个衣着光鲜、少爷模样的人，后面还跟着五、六名随从，个个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你说我？”岑九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异道。

“滚开！我说小妞！分不清自己是男是女，就回家撒泡尿照照去！”少爷刻薄地说，身后的随从哈哈大笑。

“哎……你……”岑九正要发作，却看见少爷绕过自己，向身后的人走去。

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裹着拖地长斗篷的女子，低着头，不断左右躲闪着少爷伸过来的脏手。随从们围成了圈子，越走越近，越走范围越窄，渐渐就要把那女子和少爷包围在中间。

此时路人走过，纷纷侧目，偶尔有人指指点点，也是马上就跑开去了。看来这少爷在京圌城很有些势力，因此谁也不敢对女子施以援手。

眼见那少爷的脏手就要碰到女子的脸颊，岑九心头火起，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住手！”随即冲上前去，左一下，右一下，把两个随从扒在一旁，就来到女子面前。

这一刻二人四目相对，奇怪的是女子脸上并无恐慌之色，有的，只是一脸的厌恶。岑九却再也无心注意这些，他一下子呆立当场，这不是……

“无箴！”他一把抓住女子的双肩，摇晃着问：“无箴，他们放了你了？你出来了，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无箴，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啊？！”淮秀被他摇晃得难受，皱着眉道：“你放手。放手……”

“无箴，对不起对不起，九爷弄疼你了。你没事吧？”

“她没事儿，你可有事儿了！”一直搞不清楚状况的恶少终于清醒过来，阴阳怪气地道：“你这小子，算是哪棵葱，哪头蒜，敢跑到这里来坏了大爷的好事！我不管什么有针还是没针，反正今天，大爷我是要定她了！来呀，给我上！”

一帮随从顿时气势汹汹向岑九扑来，可是他们的花拳绣腿哪里是岑九的对手，不消片刻的工夫，就已经一个个东倒西歪，哭爹喊娘了。

趁这个空档，恶少逼近淮秀，色迷迷地道：“小美人儿，你看，现在没人打扰了，就咱们两个，跟大爷回家去吧？”

“好啊，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淮秀朝他笑笑，恶少一阵神魂颠倒，就向她身上扑去。

淮秀转身，用胳膊对准他向后一拐，恶少已经抱着肚子蹲在了地上。最近考虑到孩子的缘故，淮秀尽量不用武功，这一次也只使出了五成的功夫，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不堪一击。

那边厢岑九还在惦记着“无箴”，刚要出手，却一点不落地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禁愣在那里，这个女人，真的是弱不禁风的无箴吗？

“这位少爷，您这般身手，也要学人家泡妞？回去练几年再来吧！”淮秀嘲笑道，忽然喉咙一痒，又咳了起来。恶少不敢再惹，爬起来恨恨瞪了一眼，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去了。

“无箴，无箴，你没事吧？”岑九奔上前关心地问。

“这位大哥，多谢仗义相助，可是，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说的什么无箴。”淮秀一边咳，一边抬手捂住嘴，透过斗篷掀起的缝隙，岑九看到她，原来是个……

“啊？这位夫人，对不起，岑九冒犯了，因为您实在太像我的一位朋友，而我最近又很思念她，所以……”

“呵呵，不妨事，想来你也是性情中人。”淮秀微笑道：“虽然你认错了人，不过你肯出手相助，淮秀就很感激了。噢，对了，你叫岑九？”

“哦，正是！”岑九不由对这个女人好奇起来，她像无箴，却比无箴更灵动，更自信，眉眼间带着坚定和高傲，举手投足中透着英姿飒爽。

“未能请教夫人芳名……”

“岑九爷，不要夫人、夫人的，我叫程淮秀。”

“程淮秀？好名字！你看上去不像是京城的人。”

“噢？是吗？那像哪里？”

“江南！江南的秀气，江南的轻灵，江南女子特有的，水乡之美。”

“哦？哈哈，岑九爷，你过誉了！”淮秀笑道，不置可否。

“对了，岑九爷，淮秀忽然想起还要去抓药，咱们改日再会吧！”淮秀一抱拳，转身要走。

“程……姑娘，等等！”

“嗯？九爷还有事？”

“程姑娘，这京城街上，品流复杂，你身圌子又不方便，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就陪你去，权当咱们有缘相识一场。”

“这……”淮秀迟疑了一下，笑道：“好！那淮秀就恭敬不如从命，有劳岑九爷！”

 

山禾药铺。

“小娘子，你这个乃是子咳之症，在未有身孕之前，没有发作过吧？”大夫一边给淮秀诊脉，一边问道。

“嗯。”

“嗯，这就是了，头一胎，身圌子不适应，有个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在所难免。”

“大夫，要紧吗？”岑九问道。

“这位大圌爷不用着急，尊夫人并非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只要按时服药，就可以控制，过几个月孩子出生，自然就会痊愈了。”

“大夫，我不是……”岑九刚要解释，却见淮秀道：“大夫，谢谢您，那就麻烦您开方子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语，都觉得有些尴尬。岑九问道：“程姑娘，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解释？无端地坏了你的名节。”

“无所谓了”，淮秀摇摇头，“不过是一时小事，多说无益，何必呢。”

“你的胸怀，倒让岑九佩服了。”

“岑九爷，我还要感谢你仗义相送呢！”淮秀笑道。

“噢？ 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咦？程姑娘，你也住这条巷子？”

“是啊，我也？怎么岑九爷你……”

“正是，喏，红漆门的那个，便是我家了。”

“哈哈，你对面的院子，不就是我的住处了。”

“真的？哈哈……，程姑娘，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岑九随口而出。

“有缘？ 这……”淮秀顿觉有些尴尬，另一个人也说过，“淮秀，我们是有缘人……”，可是，这个缘字，却让她搭进了整个身心去，唉！她摇摇头，不再出声。

“怎么，我说的不对？”岑九疑惑地问。

“啊，不是，只是九爷这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

“噢……原来如此。”岑九看她这个神色，想来是心里有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岑九爷，我到了。”

“噢，我也到了，咱们改日再会！”

“好！改日再会！”淮秀抱拳道。

“呃……”岑九抱拳回礼，心中暗想，这还是第一个跟我抱拳的女人呢，真是新鲜啊……

 

岑九回到家中，看看天色，已经擦黑了。

小爷和师爷望着他笑，一脸的神秘兮兮，直看得岑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九爷，这下你不用惦记着那个金无箴了，我们帮你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小爷邀功一般。

“小全！你又乱说什么？”岑九斥道。

“嗯，那个女人，看来的确比金无箴更适合你啊！”一向谨慎的师爷也随声附和。

“女人？什么女人？”

二人凑上前来，你一言、我一语，把今天在对面的所见所闻细述一番。

岑九听罢，哈哈大笑，指着二人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就知道整天想女人，告诉你，人家当然不是金无箴，人家有名字的，叫程淮秀！”

“哎呀九爷，还是您厉害啊！我们这边还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你倒已经跟人家搭上了！看来这次，我不用替你操心啦！”小爷大喜，兴奋地道。

“程淮秀，程淮秀……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说话的是一旁的师爷。

“耳熟？你认识？”岑九问道。

“不是”，师爷摇摇头，“我应该是听过的，可一时间记不起来了。唉，反正江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的是，说不定此人非彼人呢。”

“什么此人彼人的！”小爷不耐烦道，“我就知道，这个程淮秀，和九爷你，倒是蛮般配，一样都是豪爽的人！”

“小全！”岑九连忙辩解，“别乱说，人家有丈夫，有孩子的。”

“我看这程淮秀不像是有男人的”，师爷慢条斯理地道，“要是真有，也不会一个人到外地来租房子住了。”

“嗯，也有道理！”岑九点点头，“我在街上，遇到她去抓药，也是一个人。那个大夫，还以为我是她男人呢！”

“哈哈哈哈……”三人齐声大笑。

“可是，没男人，哪来的孩子啊？”小爷还是疑惑不解。

“哎，小全，这你就不懂了，没男人，却有孩子，这事情多得是呢！或许是私生子，或许是金屋藏娇，或许是被那男人的老婆发现……”师爷说得津津有味，小爷听得不住点头。

“哎？也对啊，哈哈哈哈……”小爷和师爷相视而笑。

“好了！”岑九不禁恼怒起来，“我看程淮秀不是这样的人！不管怎么都好，这是别人家的事情，咱们少管！”说罢拂袖而去。

“哎……生气了……”小爷笑道，“师爷，我就说有门儿吧，你看，这才认识一天，九爷就袒护起她来了……”

“啊？哈哈……”

 

从那日开始，淮秀同岑九就正式做起了邻居，每天岑九出门，只要是淮秀在院子里，他总要上前去打个招呼；平日里买了什么好酒好菜，也忘不了亲自去给淮秀和婉儿送上一份。也许，是淮秀的样子太像无箴，虽然他明知道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是，每天只要跟她说句话，看她一眼，岑九心里就踏实和安稳了不少。而且他发觉，淮秀比金无箴更果断、更坚强，处世谈吐也更有见地，两个人常常会一起谈些武功路数、江湖传闻，觉得很是投缘。岑九只对淮秀讲，自己是在太行山一带走镖的，平日没有生意就回京圌城来住，淮秀也从不追问。倒是徐婉儿，对岑九看的很紧，每次他一来，都要从头盯到尾，没有半点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