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漕运繁忙。盐帮笨重的拖船队伍，在京杭大运河上飘荡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京城。

开始的几天，是淮秀极为繁忙的日子，卸船、点数、过秤、押运，最后交解到光禄寺，事事都要跟着看着。好不容易贡盐缴交完毕，淮秀还要趁着自己有限“可以活动”的时间，同户部专员大臣商谈第二年的盐引分配。只有争取到尽量多的盐引，才可能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私盐的运输。自从四爷加入盐帮以来，淮秀已经在帮中尽力控制贩运私盐的数量，有时候帮中的穷兄弟夹带私盐，实在补不起税的，淮秀宁可用总堂的利润去抵。现在争取盐引也是一样，都是要人看到盐帮堂堂正正，不落人半点把柄，不给仁义大哥丢脸。

忙完了这些事情，北京城已经进入了金秋八月。江南正值蟹儿肥，京城街头也染上一抹枫色。淮秀带着徐婉儿搬出天宝盐站，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暂住。低头看看自己，孩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再宽松的衣衫也难遮掩，天宝盐站掌柜的目光中也已经有了怀疑。可是一个有身孕的女人，久住客栈终非安稳之计，也免不了有人要指指点点，也免不了要承受质询的目光。于是淮秀同徐婉儿商量，在京城僻静地方租个院子。徐婉儿倒是很高兴的，拍着胸脯说这件事就包在她身上。终于在徐婉儿对着淮秀不知道第几十次发誓说自己绝不擅自把淮秀的消息泄漏给皇上之后，她被允许单独出去找房子了。

在城北地安门外大街和银锭桥头之间，有一条叫做“鼓楼斜街”的胡同，胡同由东向西，又细又长，北面是热闹的外城市集，南面是贴着内城墙根儿密布的商铺，唯有这条小街树荫密布，环境清雅，当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在胡同中段，有一所三进的宅院，平日里一直大门紧锁，不见有人出入。然而近一个月，这所宅子却突然热闹起来，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些五大三粗、豪气冲天的江湖人士。这天，正当午饭时间，这所宅院的几位主人在院中闲聊。

“哎，师爷，咱们对面的宅子，最近好像有人住了哦！”说话的是小爷。

“不稀奇，这儿地界好，闹中有静，离着内城和集市都近，空置就可惜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果要是多事的，泄漏我们的行踪，就不好了。”

“哈哈，他们可能觉得我们是商家，是镖师，是小贩，就是想不到我们是土匪啊！”小爷打趣道。

“嗯，这倒也是……”师爷点点头，转念又道，“现在金无箴的事情，风头火势，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那，咱们过去探探？”

“嗯，是该探探！”

“小爷，师爷，金……金……无箴……”小瓜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惊慌失措。

“什么？金无箴？！”小爷道。

“金无箴怎么了？快说！”师爷赶紧上前追问。

“没，没怎么，我，我看到金无箴了，她，她还带着个丫头，就在对面……不对，不是，不是金无箴，不一样的，她有了孩子，不是……唉，我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啦！”

“在对面？金无箴？不可能吧，小瓜，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师爷道。

“唉，什么又是又不是的，到底是不是？金无箴明明在宫里，如果要是在对面，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小爷不以为然。

小瓜喘着气道：“对面，对面搬过来的那家，是个女人，带着个丫环，那女人，还是大着肚子的，可是，她的样子，跟金无箴真的很像啊，我，我只看了一眼，就吓了我一跳，赶紧跑过来告诉你们啦！”

“小瓜，你这孩子，少见多怪，这世上人有相似，名有相同，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女人，样子像金无箴罢了，我们不用理那么多。”师爷道。

“师爷说得也是，这金无箴我们才一两个月没见，哪能这么快就大着肚子了，而且，她明明是在宫里嘛，他要是能出来，咱们也就不用守在这儿啦！”小爷附和道。

“可是，你们去看看，她真的很像金无箴啊！”小瓜不依不饶。

“嗯？师爷，这样也好啊，九爷不是对金无箴念念不忘吗，我们就把这个女人给九爷搞过来，到时候，还买大送小哪！”小爷的土匪脾气又上来了。

师爷想了想，说道：“嗯，这个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我们要探探清楚才好。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师爷来到街上，只见对面院门大敞，院中一个女子背对自己，正在和房东谈着什么，旁边一个丫环打扮的姑娘在清扫院子。师爷轻轻咳嗽一声，那女子闻声转身，容姿绝艳，眼波盈盈，确是跟金无箴有七八分相似，师爷不由得也吓了一跳。

那女子却不拘谨，大方地问道：“这位大哥，您是……”

“啊？我……哦，我是住在你对面的，对面的邻居，对，邻居……知道你们今天新搬过来，所以特地，呵呵，特地来打个招呼。”师爷不知为何，忽然结巴起来。

“哦，原来是邻居大哥，没有先去拜访，倒失礼了。今后有什么事情，还请您多多关照才是。”那女子不慌不忙，从容答道。

“啊，呵呵，这个……姑娘……啊不，小娘子……客气了，呵呵，我们就住在那儿，”师爷回手一指自己的院子，“小娘子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这个，如果没什么事情的，我……我就不打扰了……”

“嗯，那么，不送了，请！”淮秀习惯性地抬手抱拳。

“啊？请……请回。”师爷还是头一次见到有女子这样行礼的，心中惊诧万分，忙不迭钻回自己院子去了。

“奇了，奇了，还真是奇了!”师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师爷，什么奇了？”小瓜和小爷异口同声。

“对面的女人，奇了。她绝对不是金无箴，但是，却比金无箴更不简单！”

“哦？怎么讲？”

“这女人，带着个丫环，没有男人，却怀着孩子，我跟她说话，她见了我这个陌生男人，样子比我还大方，我跟她告辞，她居然跟我抱拳施礼，一脸的江湖豪气，你们说，奇不奇？”

“奇，真奇……”二人异口同声。

淮秀送走了房东，想想自己今天看到的新邻居，不由得觉得有趣。徐婉儿正在扫院子，风有些大，淮秀觉得嗓子发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淮秀，怎么了？”徐婉儿关切地问，“这里灰尘大，你进去坐坐吧。”

“没事，有了孩子以后的老毛病”，淮秀无所谓地道，“婉儿，我去抓副药，你在这里等我，记住……”

“记住，不许溜出去，不许通风报信，不许……是不是啊？”

“你知道就好！”

“不过，还是我陪你去，你一个人，四哥知道了要心疼啊……”徐婉儿凑上前，色迷迷地调侃道。

“胡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

“属下遵命！”徐婉儿调皮地道。

淮秀出了门，并没有去找药铺，而是直接奔了曹大人的宅子。难得有甩开徐婉儿的时候，她想起江沱的话，决定去找曹大人问问意见。

“请问你找谁？”出来一个二十几岁的门房，上下打量着她，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哦，我是从江南来的，想要见曹大人，这位大哥，麻烦您通传一下。”

“哎呀，你来得不巧了”，门房摇摇头。

“怎么，他不在？”

“是啊，我家大人刚被皇上派去太行山办事，大概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你要是早来一天，估计就见着了。”

“哦……”淮秀失落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哎……这位……夫人……”门房想叫姑娘，想想不妥，连忙改口。

“恩？您还有事？”淮秀回头问道。

“不是，我是说，你如果找我家大人有急事，可以在这里留下口信，等我家大人回来，帮你转告就是。”

“谢谢你”，淮秀笑道，“不是什么急事，等曹大人回来，再来打扰吧。”

门房点点头，回身进屋去了。淮秀一个人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不想去天宝盐站，也不想回住处去，走着走着，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已到了天街。遥望对面城楼，朱红大门连着红墙金瓦，戒备森严，守卫林立，硬生生隔开了两个世界。淮秀摇摇头，想起自己那曾经的禁宫一夜，当真觉得有些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