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上海人老卢
(2013-01-15 00: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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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文字 |
分类: “百姓故事” |
百姓故事
称呼老卢其实不对,人家六五年内迁就二十多岁了,大我们差不多一辈。小时候的确叫他卢叔叔,后来我到机关以后,他主动叫我不要再称他叔叔,叫老卢。那时小,傻儿巴叽的不知深浅,真的就叫他老卢。
老卢他们厂是六五年整体从上海内迁来的。距市区还有三十几公里。工厂除了看大门的,全是上海人。那时一家人在一个工厂多了去了,所以他们厂好多两代人甚至三代人,都来到大西南腹地的这个城市的边沿。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他们厂被定点到穷乡僻壤,都不是明智之举。他们厂的产品,既不涉及国计民生,更无关国防机密,即便人家老美要扔原子弹,成本也不够。用现在的话来说,决策的人一定是脑子进了水。一千多工人,加上家属将近三千人呐,就给撂倒远离市区的地方。好在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语言风俗习惯一致,加之当时思想政治工作跟得紧,“备战备荒为人民”嘛,谁也不敢说什么。
时间长了不行啊,人家本来就是从大上海来的城市人,几天半月的田园风光还凑合,数月甚至长达半年看不见霓虹灯,那还不憋死。逐渐他们厂的工人星期天就会涌进我们这座不大的城市。荷,那可是当时的一道风景。从衣着到谈吐,连走路的姿势都与当地人明显不一样!一时间,遍街都是阿拉。当地人嘴上说人家衣服不好看,裤腿还短三寸,紧绷绷的,可暗地里也学呀,那叫洋盘。
文革开始工厂生产逐渐不正常起来。厂里工人到市里就不仅限于礼拜天了。到市里吧,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就那时,搞不清什么理由,老卢就是我家常客了。
人家老卢可不简单。二十四五就已是五级师傅,钻镗铇磨铣,外带车钳铆电焊样样精通。听他说吧,十五岁就技校毕业进工厂,就靠脑子和手了。不到二十就带徒弟。老卢除了在工厂是个好工人,在家还是个好把式。到我们家吧,人家可勤快了。做什么那是相当的讲究。
我们不常吃的瓢儿白,人家用快火一炒,起锅时放点儿糖,豁,青是青白是白的,看着就好。煮碗挂面吧,捞进碗里,上桌时用筷子把面条挑起来顺一边一码,嘿,整整齐齐!刚开始时,我们还说人家穷讲究,再你怎么整齐还不是要和乱了吃,但不知不觉也学上啦。
我跟着大人到他们厂的宿舍区去过,真开眼界。住的都是那种干打垒的红砖楼吧,家家可是干净,气派!有人去了,那个热情劲儿!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并不像我们把东西都堆在桌子上,人家各是各的,每一样都放在盘子里!呵呵,我们全成了乡下人。
老卢家极是整洁讲究。我记得每一个凳子上,椅子上,桌子上都搭有那种用白线线钩织成好看图案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连窗帘也是那种,我觉得好眼晕那。在他家吃了一种软软的粘糊糊的东西,是蒸的,粘着白糖吃,觉着好吃极了,是从上海带回来的!说来好笑,真的到上海去了吧,满大街都是,那是年糕。
每次回上海只要你说得出来的东西,老卢想办法也会给你搬回来。文革初期,上海小将造反,把那些上海资本家的财产抄了出来,放在寄卖店里出售。尽管这些东西浸透了工人阶级血汗,但东西确实是好呀。人家老卢就识货。我就看见过他跟人家带回的皮大氅,全狐皮里,水獭青果领,才七八十(那时大学生毕业挣53块)!内地不是缺白糖吗,人家十斤二十斤跟你扛。
改革开放了,内迁厂工人们稳不住了。老卢也如此。他爱人先回去,好像不是调动,是提前退的。走前吧来过一次,好像很无奈,小孩儿要人照顾。爱人走后,老卢到我们家来得勤了。不过明显的话少了,看得出来心事很重。
九十年代初,老卢终于下定决心,提前病退回上海。辞行时,老卢很动情的说,要走了,反而不急了;毕竟,我们的年轻时代是在这里度过的,真的很有感情。
至今,我还保留有老卢亲手制作的罐头玻璃瓶水杯的不锈钢盖子。盖子边儿上铣的那纹路又细又匀,盖儿顶上的花纹斜着看吧,透着梦幻般的色彩。尽管严格的说是这公家财产,但那个时候哪家没有?再说,老卢他们那一代内迁人,给我们这座城市带来了新的工业文明,生活方式,新的文化,这座城市中留有无法抹去的他们生活过的痕迹,这个盖子就留作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