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

                  ——生活真好

翻过一座小山，后面掉队的渐渐赶了上来。十二点多了，一大早起来赶郊外车，又走了两个来小时，早就饿了。有人说山上有块平地儿，今天难得出太阳，到哪儿去吧。

果然在山顶松林间有块不大的平地。正午的太阳照在草地上，暖烘烘的，四周散发着清新的泥土味儿。远山的绿树在阳光下亮的刺眼，天上连只飞鸟都没有，只有林间的农户偶尔有狗儿在叫，微风习习让人心旷神怡。

取出塑料布，在地上铺好。那是昨天通知要在郊外用餐后，把家里桌布搽洗干净准备好的。十几个人带的东西，香肠，牛肉，麻辣大头菜和饼干、鸡蛋、烙饼堆在桌布上真丰富呀。今天兴致真高，下个月终于可以领退休金了。为了今天的野炊，专门破费去市场买的听说很好吃的千层饼，大葱烙饼黄灿灿的闻着就香。昨晚没舍得尝，平常都是吃人家的，老吃人家的多不好，今天叫大家都尝尝。

大家都说很香，真的高兴。平时吧，听大家说高兴的事儿自己也高兴，免得自己在家闷得慌，咱有什么可说的呀。嗨，这么多好吃的，现在日子真的好了。刚参加工作时，食堂五分一份的萝卜丝都舍不得，都自己带。中班和夜班，米饭在食堂蒸好，菜热热就行。只有每到节日车间聚餐，姐妹们都要从工班上抽出来到食堂帮忙，要忙三四天，那时才跟大家一起吃“宴席”。光凉菜就有四五个，热菜有难得一见的烧白，红烧肉，巴巴肉酥肉汤！真热闹呀，车间主任书记都要来敬酒。好长时间没说这么多话了，心情真好，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好久没这样轻松了，十几年了，这日子真难熬。那是九七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在厂部签完字，怀揣着“买断”身份、工龄的一万四千多块钱的银行存折，大家都没话，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腿像不听使唤似的回到车间，父亲般的车间主任，蹲在车间门口不停地吸烟，咳嗽。眼泪明明在眼眶里转，还时不时的望着我们在笑，那哪儿是在笑啊。身强力壮的汉子呀，他也提前退了。师兄师弟们也都陆续回来了，几个大师兄已经联系好去南方闯荡，嘱咐几个继续留岗的师弟要照看好师傅、师姐们。师弟们强忍泪水不停地点头，姐妹们说好不哭的，都忍不住了。

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顶替回家的父亲心情一直不好，亲爱的妈妈就是在我参加工作后，还是每天都早早起来做饭，为我梳头。做女儿的没能孝敬上，又让老人家担心，回去说什么呀。小巷青石板路还是那样干净，我们从小在这儿跳橡筋绳，跳房子，熟悉的叫人心痛。下乡的时候，父亲扛的木箱，弟弟背的行李卷儿，母亲只送到这里。在家门口的拐角忽然觉得委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哽咽的气都出不上来，好长时间都忘了。

妈妈明明想哭，却装作笑的样子，不停的用毛巾擦桌子。爸爸好一会儿没说话，终于说了一句，把娃儿送回来吧。强忍泪水假装没事似的跟爸爸妈妈说，都安排好了，有的是事做，生活不成问题。妈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把娃儿送回来！你们现在没工资，工作还要现找，娃儿你们就不要管了，我们管，读书要紧。

好长时间不习惯啊，每天早上六点钟就醒了，走到工厂要一个多小时呀。洗洗漱漱完了才六点多，是该出门的时候了，突然想起没班可上了，就坐在那儿发呆，一坐就是一上午。回想起上班的路上，姐妹们相约而行，说说笑笑，和骑着自行车的师兄师弟们打着招呼，说不出的精神！十九岁从乡下回城顶替父亲进厂做学徒，快二十年了，工厂就是我们的家。记得结婚时，车间里送的脸盆，毛巾，还有两个崭新的热水瓶。生小孩时工会送来大的白色搪瓷盆，工会组长笑吟吟的说，洗娃儿有用。

找工作哪儿那么容易，我们化工车间除了看液位计、温度计、搬阀门、做记录，还会什么呀。不到四十还要交十几年的社保个人账户，就是不吃饭，“买断”身份和工龄的钱都不够。关键是小孩要读书，想吃肉，都要钱那。好在咱们不计较，什么活都可以干，只要吃饭够，每年一千多的社保交得起，咱不怕苦和累。

求人难啊，礼又送不起。十几年了，咱卖过发卡，批发一角钱一个，卖两角；批发过袜子袖套，一块一双，卖两块。冬天冷啊，风吹得呼呼地，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十几块。孩子晚上回来摸着我生满冻疮的双手，哭的呜呜的。孩子真懂事，从小知道咱家没钱，从不问大人要什么，作业本都是用完正面用反面。考上大学后人家硬是勤工俭学没问家里多要过一分钱。

真难为我家主人了，我不习惯人家说“老公”，他就是我家主人。从四十出头干到快六十了，一直在外打工。好在国营工厂学的电工手艺，人家还用得着。一年回来一两次，月月寄钱，这个家呀，没他真的天要塌。前两年回来看我做护工连夜转辛苦，说你也干不动啦，孩子毕业挺懂事，在南边找了个不错的公司，还往家里拿钱，现在不缺什么，就休息吧。

社区不错，还给我安排了一份工作。凭着咱还干过工会委员，什么邻里纠纷调解，看家护院，组织打扫卫生，甚至组织唱歌跳舞，咱都会。自从干上社区工作以后，心情真的很好，好像又找到组织啦，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几百块钱不算什么，关键是咱有正事儿。这不，闲暇时还跟大家一起出来“暴走”，呼吸新鲜空气，锻炼身体。

下个月就不用交社保啦，不仅不交，还像在工厂时的退休的师傅一样，领退休金啦。快过年了，主人家回来，怎么说也不让他再出去了，再说也是跨年就六十的人了，他也干不动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呀。

你们看，天边的云彩真美呀，云彩下就是咱们的家，咱们往云彩里走吧。

                                                   2013.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