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小说三题(原载2022年4月1日湘西团结报)

闪小说三题
杨秀建
定格的记忆
“儿,手好了吗?”娘隔三差五要姐给我打电话,每次在电话里都问同样的话。
姐给娘讲了无数次,弟的手好了。我对娘重复了上百遍,我的手好了!
可是,娘还是执拗地打电话,不厌其烦地问:“儿,手好了吗?”
这天,我刚下班回家,手机响了,姐的手机号又跳入眼帘。
“娘,我的手好了!”我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这回,电话里传来的不是娘沙哑的问话,而是姐焦急不安的声音:“弟,娘不见了!”
“怎么会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还不快点找!”
“附近几个村子都寻了个遍,硬是不见娘的影子。”姐的声音夹带几分哭腔。
“娘肯定不会走远,娘闻不得汽油味,坐回车如同大病一场。”我安慰姐,也是宽自己的心。
我一边开车往老家赶,一边寻思娘会去什么地方。
路上接到个陌生电话:“喂,是唐伟吗?马上来兴隆乡派出所,你娘在这里。”
老家离县城有好几十里,兴隆乡位于县城和老家之间。难道娘打算一路走到县城?我加大油门直奔兴隆乡。
娘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见到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浑浊的眼里放出亮光。
“儿,手好了吗?”娘一把抓过我的手,又是瞧,又是摸,随后把一包花花草草塞进我的怀里,“这是娘上山给你采的草药,专治跌打损伤。”
一旁的民警解释说:“老人家饿倒在路边,是好心的村民送到派出所的。我们从老人身上发现了写着你电话号码的卡片。”
“我去年打球手腕骨折,”我哽咽道,“娘今年老年痴呆严重了。”
终于想明白了
老牛迷上了走路。
除了睡觉,老牛几乎都在走路。早也走,晚也走;雨里走,风里走;秋冬走,春夏走。端碗吃饭,围着桌子转圈走;在家里看电视,来来回回踱步走;上洗手间短短十来步,也不忘拿着手机走;有时梦里都在不停地走……任何人、事都无法阻止老牛永不停歇的脚步。
老牛走路不是兴趣爱好,也不是强健身体,仅仅是为了手机“微信运动”上的步子数。老牛除了时刻关注自己不断刷新的步数,还随时留意老马步数的变化。超越了,不懈怠,力争超更多步数;落后了,不气馁,摆臂迈腿奋起直追。
一万步、二万步、三万步……钙片吃完一瓶又一瓶,软骨素补了一盒又一盒,护膝用坏一副又一副,老牛精心呵护的膝盖还是出了问题,不能弯曲,不能下蹲,最后不得不住院治疗。
躺在病床上,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忍受孤独和病痛的双重折磨,老牛颇多感慨,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啊!
老牛跟老马同一年考进同一家公司,同一年走上中层岗位,又同一年退的休。共事30余年,无论工作、生活上,两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明里暗里较劲斗狠从未间断:接待比酒量,考核比业绩,小车比档次,评比比票数……赋闲回家,还要走路比步数。比得朋友如路人,比得感情淡如水,比得身心俱疲惫。
唉,何苦来哉?!
从医院出来,老牛想通了。他备了桌酒席,拿起手机给老马打电话。这时,手机先响了,是老马打来的。老马说,老牛啊,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
抬价买菜
老人蹲在地上,像一截饱经风霜的树桩,他吧嗒吧嗒吸着“喇叭筒”,两眼死紧盯着面前两大筐新鲜大白菜。
女人弯腰在筐里挑挑拣拣,随手剥下一片又一片白菜叶,好像跟胖嘟嘟的大白菜较上了劲,非得给它们瘦瘦身不可。
老人瞥了眼丢弃地上的一堆嫩白菜叶,心疼地蹙了蹙眉。
这时,过来一男人凑上前问道:“喂,几块钱一斤?”
“两块。”老人抬眼望着男人,眼睛倏地亮了,他“噗”的一声吐掉挂在嘴边的烟屁股。
“不是一块五吗?”男人选了棵白菜放在手上掂了掂说,“一块五卖不卖?”
老人想了想说:“一块五就一块五。”
“我磨了半天嘴皮子,买三棵才一块五哩。”女人不干了,噘着嘴发牢骚,“怎么人家买一棵也是一块五?”
男人乜了一眼女人,赌气地对老人说:“一块钱一斤,我买一筐,中不中?”
“八毛钱一斤,我全包了!”女人气急了,跺了几下脚,“卖不卖?”
老人头一回碰到这架势,看看男人,又瞧瞧女人,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老人左右为难的时候,开饭店的蔡老板来了。
“老人家,大白菜怎么卖?”
老人瞅了眼女人,又瞅了眼男人,嗫嚅着说:“零买两块,多买一块五。”
“两块钱一斤,我全要了!”
抬筐。过秤。上车。
蔡老板递给老人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老人抖抖索索摸出些小票,数出十块零钞找给蔡老板。
“不用找了,拿去吃碗米粉。”蔡老板边说边开动三轮车走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蔡老板,男人、女人、老人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