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阿威
(2014-03-10 09:20:00)
标签:
农村婚姻留守儿童弱势群体 |
分类: 随笔 |
(一)
“哈哈,阿威发嬲嗲,快走。”
这是来自村中蕉苗老板程钱贵12岁的长子程家兴的起哄声,跟随起哄的还有家兴10岁的弟弟家辉、村尾老日家的两个孙子,大的叫阿乐,小的叫阿浩。阿乐和家兴同年,阿浩和家辉同岁。
为首的家兴骨架长得最好,是四个小孩里最高的一个,长得尖头尖腮,眉毛又细又长,很是凶恶的样子。
自然地,其余三个也就成为了家兴的手下,依照这群90后不成文的约定,阿乐做了老二,家辉排名老三,阿浩最小,垫底。在程家村,他们四个小有名气。
不严格来说,这四个小毛孩就一“团伙”,是程家村目前最为活跃的“团伙”。整日无所事事,到处闲逛。
几个孩子的家长都是生意人,整天忙于生计,根本没有时间去关心下一代,或许是因为家长们过分信任和依赖免费的九年义务教育。于是,孩子逐渐变得懒散、傲慢、不受约束。
挑衅阿威成了这个团伙最为得意的活动。
阿威11岁,长得和家兴一般高,很瘦,估计六十斤不到,头发有点儿卷,像他妈妈。说到妈妈,在阿威的世界里,压根就没有这个概念。阿威刚出生不久,父母便离异了,阿威随了爸爸。爸爸长期在外面做建筑,俗称水泥工。阿威由爷爷奶奶带。
奶奶很严厉,常常动不动就打阿威。特别到了大家都发现阿威智力不太正常之后,奶奶的性子更急了,只有通过鞭打阿威来获得心理上的安慰,关于这个安慰的含义具体我也不清楚都有哪些?大家都知道,农村什么都不多,树枝、木棍什么的最多,这些都成了与阿威皮肉作最亲密接触的伙伴。
阿威很怕他奶奶,只要和他奶奶走在一起,阿威都是没有笑容的,阴沉沉的脸衬以黝黑的皮肤,看上去绝对可怜巴巴。也许是因为常年受奶奶的管教,阿威渐渐失去了笑的能力。
可惜他奶奶去得早,在阿威8岁那年奶奶便走了。于是,照顾阿威的担子落在了年迈的爷爷身上。
爷爷爱买六合彩,性格内向也孤僻,常常闷在家里。当老伴去了之后更是如此,除了每天出去买菜,几乎都把自己困在家里。
自从奶奶去世之后,阿威再也没有被打过了,因为爷爷比较和蔼。
然而,事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两年后,爷爷也走了。留下阿威一个人,用十一岁的无知填补偌大房子的空寂。
爷爷走后,为了照顾阿威,阿威的爸爸便回到了家乡附近的地方做工程,一般早上出发,晚上回来。
阿威,在凄惨的童年里逐渐学会了照顾自己,学会了用电饭煲煮饭,记住了村里许许多多人的名字。唯一不好的便是自卑的心态已经难以改变。
(二)
那天是程家村一年一度的欢庆日,家家户户都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吃好的喝好的。
村中教师老程家是程家村里为数不多的书香门第。这天,老程家来了不少客人,其中一家是老程的大姐一家,开车的是老程大姐的儿子,张文,在一所小学当教务主任。
刚下车不久,门口就来了一群小孩,正在嘻斗,阿威在其中。只见家兴朝着阿威吐了几句脏话,将阿威本来就不多的的头发狠狠揪了一下,便跑开了。
张文循着嬉笑声看去,是四个男孩在欺负一个男孩,这些个孩子看上去都不大,他们的拖鞋里是夹杂泥沙的小脚丫,似乎裸露着无家可归的痛苦表情。其中一个还留着鼻涕。老程正上大学的儿子也发现了,仔细看,原来“鼻涕哥”是家辉,其余三个都是程家村的“团伙”成员。
依照辈分,老程的儿子应该称呼张文为表哥。这时,表哥张文正纳闷,怎么这几个孩子就欺负一个孩子呢?于是向表弟询问:
“那个男孩是谁家的啊?”张文朝着阿威的位置指了过去。
“噢,他叫阿威。是村尾程大海的儿子。他这里有点问题。”老程的儿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明白。”张文没有再细问,因为在农村,这样的事就像猴子身上的毛,多着。
这厮说完,那厮继续打斗,家兴朝阿威的背上狠狠揍了一拳,然后再次迅速跑开,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
阿威愤怒地追着家兴,眼睛里闪烁着迷离和无知,因为在他的世界里没有无奈的概念。他想打回家兴一拳,只是他觉得不公平,我猜。
但是迫于数量上的绝对弱势,阿威始终没有敢真正还手,只是不停地象征性地挥舞着手中的拳头,口里吐着不清不楚的字眼,像是在表达他的愤怒。
一旁围观的家辉和老日家的俩孙子一直傻笑,不知道他们高兴什么,只是一直地笑……
(三)
欢庆日过后,整个村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老程家的菜园里的兰豆(当地称“芽兰豆”)长势正旺,嫩芽直指天穹,叶子绿得像要滴下油来,花也开得红艳。
中午时分,老程的儿子(人称大状)、老程的侄子(三儿)正在菜园边上闲聊,三儿和大状都在省城读大学。这不,春节假期都挺长的,这会还在家里待着。
突然,在三儿家围墙之外的一层楼外墙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大状认真一看:原来这是村尾程大海的儿子,阿威!
三儿和大状停止了聊天,都朝着阿威望去,想看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三儿对大状说:“估计阿威没有钥匙,进不了门,所以想从楼顶进去。”
说到这,阿威在离楼顶还有一米多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朝三儿和大状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三儿和大状朝着他的方向在议论着什么(当然他脑子里没有嘲笑和讥讽的概念),便嘴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词,因为距离的原因,三儿和大状都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可能他是说爬不上去了。”大状猜测道。
“有可能。”三儿附和道。
只见阿威上身套着一件不甚合身的黑色上衣,袖子很长,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纽扣。下穿一条早就不合腿的灰色裤子,看着挺像当下时髦的九分裤,脚踩着一双脏兮兮的拖鞋。估计好些天都没有洗澡了。
见三儿和大状没有什么反应,阿威又开始尝试着往上爬,但由于阿威能站立最高的位置还距离楼顶大约一米三,对于刚12岁,约一米40身高的阿威而言,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在阿威的思想里,也许压根就没有逻辑这回事。所以对于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一试再试。
过了十多分钟,阿威还是徘徊在同样的位置,偶尔耷拉着脑袋回望三儿和大状的方向,再尝试。
大状和三儿不担心他的危险吗?不担心,也无需他们去担心,或许在这个世界,还有一些人希望阿威最好不要存在,如果可以,我是说可以的话。
直到累到再也无法支撑整个身体在一堵墙上,阿威才缓慢地沿着防盗网下来。身影被淹没在三儿家的围墙之外。
(四)
在程家村,像阿威这样的,不多。
村尾老日的弟弟华兴就算一个。华兴已经四十多岁了,比村中教师老程小几岁。华兴也是长得瘦瘦的,由于常年不刷牙的原因,只剩下一半左右的牙齿参差不齐地挂在他那长长咧咧的嘴里,胡子又黑又粗地扎在脸上,神像鲁迅笔下的阿Q。
因为智力低下,加上从来没有接受过教育,华兴自然也就成为了一个社会生存能力极其低下的人。
他不会复杂的计算,100以内的算术还是可以的;认得人民币是“钱”,也爱喝酒;家里的兄弟都嫌弃他,只会偶尔象征性地接济一点柴米和“零花钱”,华兴在程家村算得上是最勤快和最能吃苦耐劳的人了。
因为村里人都看中华兴的简单,不懂得计较,也许更多的是不敢去计较。于是纷纷请他帮忙干农活、粗活重活和脏活。有时候开荒一天就给10块钱。即便如此,华兴也乐在其中。
遇上好心一点的,像老程家,给华兴一天的工价一般是其他人的两倍。所以华兴很是感激老程一家对他的照顾,也干得更卖力。
整个程家村也只有老程家会开门接待他。那是因为华兴和阿威一样,没有更多的钱去买生活用品、新衣服、新鞋……也经常很多天不洗一次澡,身上脏且臭,几乎村里所有的人都嗤之以鼻。
时光流逝,造物弄人。
“时隔三十年后,华兴居然后继有人了。阿威当之无愧。”这是大状的慨叹。
(五)
“是啊,阿威,都不知道长大了之后怎么办?”三儿这样回答,伴着夕阳的余晖。
大状总是想把阿威划归某一类弱势的社会群体,却总是无法找到一个对应的概念。
后来,大状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社会问题都可以简单概括,有些是复合社会问题的结合,就像患有艾滋病的同性恋患者。
循着这个思路,于阿威,大状似乎找到了一种合适的定义:失败婚姻中的独生子女中的留守儿童中的弱智群体。
华兴于阿威,只是华兴的年代,村里的人还是比较淳朴;阿威的年代,即使是孩子也无比的势利,内心里装不下正义和爱。
(六)
他叫阿威,但他真的威吗???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