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五六年级的孩子上《防范性侵害》课程中，每节课，我都会给孩子们讲一个真实的儿童遭受性侵害的案例：在山里的一个学校，有六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孩，班上的班主任是一个男老师，经常会在课程的最后，叫1-2个女孩到课室的最后一排，让这些女孩子摸这个男老师的生殖器。这些孩子不知道老师的行为是对她们性侵，一年多后，直到有一个女孩向姥姥提起此事，这个事情才被揭露，虽然老师最后被判处了死刑，但是后面六个女孩的命运非常的悲惨，她们被周边的同学排斥、羞辱和攻击，她们背井离乡，远赴陌生的环境隐姓埋名的重新生活，我会问孩子们，在这个案例中，到底是谁的错。

     在这个讨论的过程，所有的孩子都会说这个老师有错，但谈到孩子们有没有错的时候，一般现场都会有两派意见：

正方认为：孩子没有错，小孩子根本就不懂，都不知道发生什么。

反方认为：孩子有一点点错，她们应该告诉父母啊。

     接下来我会组织正方和反方辩论，在2021年连续几场课程中，孩子们的辩论异常的精彩。

正方：一年级的孩子，知道什么啊？什么都不懂啊，她们怎么知道摸老师的下面是错的？

反方：那她们应该知道啊……

正方：如果是你们，爸爸妈妈出去打工，都没教过你们，你们知道吗？

反方：（思考片刻……）一年级，老师让你做这个事情，一开始不知道，但后来应该告诉父母或姥姥啊。

正方：（有一个女孩立刻抱着双臂到胸前）也许她们不认为是一种伤害，也许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事情应该告诉父母啊，我就不是什么事情都告诉父母。

我补充：你们认为，如果孩子太小，被性侵害，是因为不懂，所以没错。如果是你们这么大呢？比如上五六年级，孩子被性侵害就有错吗？

在我的课堂上，当我问到这句话，一般八九成的孩子立刻都会认为孩子不告诉父母有错。但是在近几期的课程中，孩子们会思辨，有的孩子会分情况讨论。

正方：第一次被性侵害肯定没错了，班主任老师让孩子做事情，孩子不敢不做啊，比如让你去办公室，你敢说不去啊？

反方：第一次那没办法，但是，如果后来再被性侵害，不告诉父母就是有错啊！

正方：那倒是，但是那也不一定。孩子有没有错，要分情况，比如有没有被逼、被威胁、被骗……

反方：那老师让你杀人你真去杀啊？让你吃屎你就去吃屎啊（哈哈……哄堂大笑）

我补充：那万一老师威胁说，不可以告诉父母，否则会给你的成绩打不及格，或者其他各种的威胁，怎么办？

正方：那要是被逼，确实怕啊，这个不一定吧？（面露难色……感觉马上要改主意）

反方：反正我的成绩也不好，不及格就不及格呗。

正方：虽然老师这样威胁，第一次这样没办法，但是如果总是这样，还不告诉父母，那……那……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还是有点错的啊……

（处于正方的孩子一般在这个环节都会改主意，会认为五六年级的孩子多次遭受性侵害没有告诉父母，就是有错的。）

      在一次课程中，有一个孩子用坚定的眼神对我说：“老师，无论孩子多大，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都有错。”

我心里一惊，继续问为什么？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说：

“无论我做了什么，我爸我妈都说是我的错，都有问题！”

“爸爸妈妈就会说：那为什么不是别人，就是你，肯定你有问题！”

“对，对，他们就会这样说！你怎么不这样啊？你怎么不那样啊？反正我们就是有错！”

我心里在想，其实在我身边，我看到很多成人在日常生活中给孩子的行为准则是非常苛刻的，发生突发事件的时候，成人常常用自己也做不到的标准来苛责、批评孩子。

      在我以前接触的案例中，有父母向我倾诉自己女儿遭受性侵害的过程，说：“早就告诉过她“小裤衩、小背心”这些地方不能让他人看和摸，学校里也上了课啊，我也给她买了书啊，怎么还做不到？”其实，无论你是否上了课，无论你是否给孩子买了相关的书，孩子都可能在家里或是学校里遇到性侵害的事情。因为有些性侵害的事情是防不胜防的，我们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的。

      我等孩子都表达完自己的观点，我用非常坚定的语气告诉孩子：

任何被性侵害的孩子都没有错，他们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一方面小孩子是不懂，认知能力没到，不理解性侵害的行为会伤害自己。

另外一方面，孩子们没有心理力量去面对，即便是知道了性侵害的行为是不对的，但是怕，心理恐惧，怕老师的恐吓、威胁，也怕父母的批评，怕周边人的嘲笑，但是，其实他们是受害者，其实遭受性侵害本身已经是受伤害了，被父母批评和被周边人的嘲笑是二次伤害，这种二次伤害比被性侵害本身带来的影响更大。

所以，任何遭受性侵害的孩子都没有错！不要认为是自己的错而不敢告诉爸爸妈妈，如果不告诉爸爸妈妈，将会多次遭受性侵害，（我用手指到孩子在课堂上提供的多名儿童、多次、长期遭受性侵害的案例板书）而且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几个孩子听完我的话，思考了片刻，有一个孩子抱着双臂、冷静的对我说：“老师，这个你要和我们爸爸妈妈说！”几个孩子也连连回应：“对！对！要和我们爸爸妈妈说！”

          我接着说：我一定会和父母说，但是，有几点我们自己要知道：

1. 我们自己心里要清楚，遭受性侵害的孩子没有错。
2. 我们首先要向父母求助，发生性侵害，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父母，如果真的担心父母不相信自己，或者是批评责备自己，要找到一个自己信任的成年人，寻求帮助。
3. 如果我们身边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比如身边的同学遭受性侵害，要关怀TA们，帮助TA们，这才是文明社会的做法。

      在课后，我和父母谈到孩子们在课堂上的对话，父母陷入了沉思，课后有两个妈妈单独和我的交流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一位妈妈和我说，她家里有两个孩子，这次是老大来上课，因为两个孩子年龄相近，经常会发生矛盾，妈妈很多时候被两个孩子缠着分对错，有时候妈妈没在现场，事后孩子分头找她来告状，妈妈干脆来个各打五十大板，只要发生矛盾，两个孩子都有错，没有耐心、也没有方法面对孩子之间的摩擦。

我和妈妈说，性教育是家庭教育中的一部分，孩子们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在家庭教养中，父母在处理其他事情的时候，给孩子传递了这样的信息：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孩子都有错！结合妈妈提出的一些日常琐事，我和妈妈分享了一些自己在生活中处理两个孩子之间矛盾的方式：

• 如果我看到了孩子当下发生的矛盾，我会就事论事的把我看到的场景描述一下，朝着我想要的价值观做分析、提炼和引导，必要的情况下，我会直接告诉孩子我在这个事情上的态度；
• 如果我没有看到孩子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会引导孩子自己做陈述，如果老二弟弟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出来，我会问是不是因为老大姐姐做了什么事情，让他很气愤，经过这样一来二去的表述和澄清，孩子们之间都理解了事情的发生经过，大半的气也没有了。

通过这次课程之后，我也在反问自己：我及我的家庭里有没有总是给孩子传递“都是你的错”这样的错误信息？

• 我的家庭成员都会给孩子传递这样的信息：“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也有做对事情的时候，如果大人做错事的时候，孩子也可以提出来。
• 我的两个孩子相差十岁，在每次处理孩子之间矛盾的时候，我和家人不会一味的要求姐姐让着弟弟，比如：弟弟对姐姐房间好奇的时候，我会让弟弟去问是否可以，尊重姐姐的物权的同时，也给弟弟传递出：人与人之间是有界限的，也需要尊重，再亲的人也是如此。
• 孩子在生病或跌倒的时候，家人会下意识的说，“我不是让你多穿点了吗？你看你就是不听，感冒了吧……”“总是说让你不要跑，你不听，看，摔倒了吧？”这种责备在我看来，一种情况是，当看到孩子病痛和受伤，爱孩子的心让成人本能的心疼，一个情况就是，成人启动的防御机制，潜台词是“都是你孩子的错，我尽到了提醒的责任”。其实在这个时候，孩子需要的更多的是关怀和体谅。

          还有个妈妈说，就在半年前，几个妈妈带着几个孩子去商场游乐场玩，当时人很多，有一个陌生男性摸了她五年级女儿的屁股，孩子立刻跑去和妈妈说，妈妈当时很气愤，立刻要拉着孩子去找消失在人海中的那个陌生人，孩子阻止了妈妈这样的行为。妈妈当时口头上和孩子说：“不是你的错，立刻告诉妈妈是对的。”但是，妈妈听了我的课堂反馈，反思自己可能做的不对的两点：第一，虽然口头上表达女儿告诉妈妈是对的，但是现场没有控制好情绪。第二，回到家后，妈妈又问女儿：“为什么在商场里这么多人，这个陌生人会摸你，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穿内衣？”妈妈一直在强调自己平时很注意保护孩子的安全。

我和妈妈说，我能理解妈妈的气愤，孩子在商场里被摸屁股，这个事情是很瞬间的事情，无论是孩子还是妈妈都是很难去避免的，父母遇到这样的事情，首先要做到控制好情绪，不要太自责，也不要责怪孩子。不能错误归因，认为是自己没有照看好孩子，更不能认为是女儿没有穿内心导致被性侵，孩子对家人询问的方式很敏感，这样也可能让孩子认为是自己的错。

       每个父母都希望孩子不要受到伤害，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成年人的关注点应该去让这个伤害降到最低。《综合防治儿童性侵犯专业指南》中写道：西方研究者的研究结论，有三个重要的转化因素可以减少或消除性侵害对儿童个人层面的负面影响，即受害儿童在披露性侵犯后：

一、能够得到来自家长或照顾者的相信，情绪支持和保护行动

二、能够及时得到有效的专业支持服务，

三、儿童本人能够认识到发生性侵犯是侵犯者的责任，而不是自己的错。

       每个性侵害的案例都会有差异，但是当孩子找到父母说遭受性侵害的时候，父母一定不可以说是孩子的错，父母首先要知道“孩子尚未成年，自我保护的能力还没有发展完善，不能及时识别性侵害者，反抗性侵害者的力量和智慧都不足”。处理事情的基本原则是大致相同的，那父母该如何教会孩子防范性侵害，万一真正遇到性侵害，孩子应该如何正确应对性侵害呢？大家可以参看《善解童真：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五年级）第三单元“自我保护”。

龙迪.《综合防治儿童性侵犯专业指南》[M].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

《善解童真：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五年级[M].南京：江苏凤凰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