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 下 君

  多次想记述一些松下君的事，拿起笔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可不写吧，还真怕把他给“忘了”。于是乎，信笔涂鸦，作此短文。

    “‘忍者’，佛的真谛是‘忘记’吗？”分别时，松下君这样问我。

“……也许……不无道理吧……”天知道我的回答为什么会显露出那么多省略号，让松下君毫无成就感。当他东渡故里后我才顿悟：这个聪灵的日本人，捕捉到了佛学的真谛。可不是吗，“色即空”，人的心眼里，原本就充斥着“色”，怎么“空”？“忘记”便是最好的方法论了。

惭愧呀！我们交往整整一年，我老是好为人师，不时给松下君讲些禅案与心得，临分手，却未能及时被他一语点破，倒吃了他一招。

认识松下君纯系偶然。前年，我在北京饭店接待两位法国朋友时突然昏迷，被我的学生LAN送进一家医院。松下君是那家医院的首席外籍顾问，他的翻译恰巧是L的朋友，于是，他“开后门”为我的脑部手术主刀……

松下君和许多日本中年人一样笃信佛教，尤其喜欢琢磨“禅理”。L的翻译朋友先是为了讨好他给我治病，极大的夸张了我的“禅性”，于是松下君见面就要与我谈佛理禅机，我也就一半搜索枯肠、一半现买现卖，很快让这位日本大夫五体投地，将救命恩人的角色置换成为好朋友。

其实松下君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在他的口语词汇里，除开医学词汇其它用得最多就是禅学方面的内容了。他对男性朋友的赞美止于一个称谓——“忍者”。我对日本文化没有研究，也缺乏想象，第一次听他这一戏称时怪别扭，心想我才不去当你日本人的“神龟”呢！前些年，不是有一部日本动画片名叫《忍者神龟》吗？可L硬说这是赞誉之词，我也就稀里糊涂地暂时当了一把“神龟”。既然日本人松下君给我取了个绰号，我也得回敬他一个吧，否则不就有辱“国格”了吗？于是，我给松下君也送了个雅号，喊他：“道士”。对这一称谓，中方翻译略有迟疑，L笑着对她朋友说：“道士者，有道德之人士也，直译吧！”L的朋友、松下君的专职翻译原本就是一个“直译主义者”，也不知他叽里咕噜、犹犹豫豫地把“道士”一词翻成了什么意思，松下君一听连连摇头。我想：坏了，他可能不喜欢这个绰号。没想到的是松下君竟然用更别扭的中文背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然后又接着用日文说：“只有老子才配称作道士！”

至此以后，我再不敢小瞧这位不懂中文、却对中国的源文化颇多研究的日本大夫。每逢我到医院输液，松下君总会抽空在床边陪我坐一阵子，跟我谈禅论道，害得他的专职翻译不得不临时抱佛脚，照我的推荐，“急用先学”了《道德经》、《金刚经》、《禅论》等书籍。

其实，和许多装腔作势的文人一样，我对佛道之学并没多大研究，读了几本书，便扯大旗做虎皮以作谈资与文料。想不到的是在我眼里无比精深、不失繁复的佛学，竟然被一个日本人有意无意的一语言破——“忘记”。

更有趣的是，松下君回日本一周后，打电话给L,问我想不想他。L笑答：“他早把你给忘了！”据说松下君居然很生气，L反复给他解释是自己开的玩笑，并且说：“你不是跟他讲过，佛理的核心就是‘忘记’吗？”据说，松下君的音调仍显失落。但尽管如此，松下君还是让L转告我：就算我把他这个“道士”忘了，他明年来北京一定还要给我看病，让“忍者”一定要坚持，等待与他再次见面……

可见，佛经好念，佛理难圆呵！

其实也就一句玩笑话，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会忘吗？能忘吗？宁可不佛、不道、不禅……再说吧，立地者能忘记 “成佛”？寻道者会放弃“成仙”？至于“禅”嘛，倒是能与“忘记”沾上点边，不过据说“禅者”原本就是一些失去记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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