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东头的老张，是大家一致公认的最为节俭之人。这从他家那半新而又破旧的房子就能说明问题。所谓半新，是指他房子的年份；所谓破旧，是指那房子露出红砖，甚至没有粉刷过。

可这几天老张却突然想通了许多事。这不，他正拨弄着算盘，计算着如何用最廉价的材料，完成对房子装修的愿望。

这几天，村子里许多人家都和老张一样在忙着装修。只要你走进城北装饰材料市场，那些老板们就会问一句相同的话，“你是陆家塘村的人吧？”然后开始向你介绍那些平时绝无人问津的劣质装饰材料。价格自然也是相当的低。

据老张测算，花上一至二万元，便能把内外墙面以及各个房间装修一新，并且还可保证屋前层后的空地种上花草树木。到时……嘿嘿！老张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既然计划好了，就得马上实施，而且要快，省得夜长梦多，说不定到时候来个什么政策……

老张不敢再往下想。他这一辈子，已经坐够了那种不整洁的破房。每天对着破破烂烂的墙壁和地面，人的心情会好起来吗？他要和城里人一样，房间的墙面封上三夹板；地面贴上花钢岩；门窗再换成铝合金……至于家具吗？可以等到更有钱时买。这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

于是，老张便着手准备装修用的材料。水泥、沙子、砖块、三夹板、地砖、磁砖、木料、油漆……屋前屋后堆得如小山一般。

然后请来装修的人。

说起装修的人，老张就有点生气。市场经济时代，没有一样商品会紧张到有钱没处买，更何况是干活的人。中国就是人多，不是有句话说“找一百条相同的狗难，找一百个人却简单”吗？什么等他需要时，找起来就这样难？附近能够找得到的装修施工队，都被村中其他人请走了。老张没法，只能让老婆去找担任着村干部的连襟，商量着让他让出一半的施工力量来帮自己。

老张自己不想找他，两人正为了岳母老屋的事情闹着别扭呢。

“我这边也很紧张啊！”连襟不无感慨地说，“上面马上就要派人下来，再不抓紧，恐跟上节奏了。”

“不过，你我是亲戚，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连襟认真地说，“给我装修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让他想想办法，再弄几个人过来。”

第二天，装修的人固然来了，可老张却欠了连襟一份人情。

“所有装上去的材料，只要粘上不掉下来就行；不要太坚固了，到时挖不下来。”老张吩咐着装修人员，“比如说铺地砖，要少放水泥或不放水泥；钉木板要用小钉子，胶水也尽量用得少一点。”

“至于外表吗，却一定要做得漂亮，不能看出偷工减料。”老张继续着他的话题，“总而言之一句话，所有装上去的材料，不能影响第二次使用。”

装修人员当然明白老张话的意思，这种事情他们碰到太多了。

从这一天开始，老张一家就没有安宁过。每天清晨一大早起床，一直要到深夜才能休息，心里还得记挂着其它的事情。光是家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搬了好几个来回。苦并不算什么，只要苦得明明白白。

一个月后，装修全部完工。老张看着自己的新家，心里洋溢着无比的兴奋，浑身充满了自豪。于是，便执行第二步计划，在屋子的前后种上花树苗木。二三天后，一切就绪。

这一天，儿子从学校回来。

“爸爸什么一下子想通了，肯化钱装修房子。”他先用怀疑后又肯定的语气说，“听说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你们干嘛还弄这个？”

“就是因为要拆迁才装修的。”老张说得很坚决。

儿子露出不解的神情。

“你没看见大家都在装修吗？”老张向儿子解释道，“去年南村拆迁，国家根据房子的现状进行赔偿，装修与不装修完全不一样。当时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赶在验测人员到来之前突击装修，结果赔了几倍的钱。另外还有些人，知道验测人员要来，便买来许多小树苗，有些树苗甚至连根也没有，反正插在泥里谁也看不出来，结果也全都算了钱，翻了好几倍呀！”

“都发了财了！”老张显得非常感慨。“今年我们这里要拆迁，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反正都是国家的钱，我不拿，你不拿，别人就全拿走了……。说不定那些村干部还能再捞一票，不然什么会有人说‘当个厂长经理，不如做个村长书记’。”

见儿子听明白了，老张接着说：“可惜，我一辈子没有过像样的房子，这次总算弄得有点样子，却又立刻要拆掉了。”

老张摇了摇头，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而，他又充满着希望。等这次拆迁完成，赔了钱后一定要好好地再装修一次，反正钱也是白来的。

他想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