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回家,没有事先告诉父母。那是一个中午,阳光温暖,院子里的兰花开得热烈香幽,窗台上蹲着老猫大黄。越过大黄,我看见父亲母亲正低头吃饭,没有交谈,是那种在一起久了无限默契吃得很香的氛围。母亲正对着窗子,看见我,脸上先是惊喜,紧接着一朵花就绽开了,嘴里喊着我的名字,小跑着出来开门。父亲转过头,眼睛一亮,另一朵花也开了。
父亲叫母亲赶快再做几样菜,我看桌上莱已足够,让母亲别做了。
母亲从砂锅里捞出煮好的猪肚和肥肠来切。
你们怎么不吃?我问母亲。
母亲说:晚上你哥哥和弟弟要来。
心下一酸。想起小时候父亲带我们上街吃羊肉汤锅,我们吃肉,他喝汤,并很有道理地说,喝汤比吃肉有营养。
吃完饭回婆婆家,母亲让我们去地里割几棵白菜,又从冰箱里拿出前几天杀过年猪时特意留下的里脊肉、排骨让我们带走。
过年在婆家过,初二回娘家,初四又再回,为父母做了一顿饭:清水煮白菜,白灼虾,清炖土鸡,鸡汤粉丝,炒包谷,猪肉小炒。
低头洗菜时,听见炒菜的声音,抬头,发现母亲在炒包谷。
“ 我妈,包谷和肉最后炒,先煮白菜。”
母亲诺诺点头,关了火。我把半生不熟的包谷盛到盘子里,换了锅煮白菜。
母亲说:老了,不中用了。
一惊。母亲七十三,在农村,的确不年轻了;而七十五岁的父亲,现在和他交流基本靠吼,因为他的听力已经丧失得很厉害了。
手脚不再麻利,思维不再敏捷,视力听力下降,病痛不时来袭,健忘,啰嗦,做事缺乏逻辑……各种问题都来了。
老去是如此不堪,又如此无助。
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我却觉得是突然发生的。。。
父亲还种着地,玉米,蚕豆,小麦,屋后有雪莲果,地瓜。母亲养着十几只鸡,两只猪。
七月的水嫩玉米,春天的新鲜蚕豆,鸡,火腿,各种时兴果蔬,我们随到随吃随走随取。
在家行三,上有哥姐下有弟妹,自14岁开始住校,再未在家长久呆过,家里的事基本不管,工作后除了逢年过节过生日给他们买点吃的穿的和一点钱,其余和小时候一样,四体不勤,饭来张口。每每离开他们到城里打拼,逢山开路,遇河搭桥,回到他们身边,立马变得娇弱,又懒又馋。
故乡,老家,这里是我永恒的避风港,最后的归宿地,因为他们的存在,无论在哪里无论做什么,我一直内心踏实笃定,年少无知时那种出身农村的自卑感早已随年龄的增进和阅历的丰富而内化为一种无需为外人道的自豪。
如果他们不老,这一切将一直持续下去,生活将是多么美好。
然而他们有力不从心的一天,这是我必须接受的事实。
感谢上帝他们身体还够好,还能行动自如,还能力所能及做一些轻松的体力活。
他们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多次叫他们搬来他们不愿意。其实真搬来,一大家人住一起肯定会有矛盾,他们会不知所措,会委屈求全,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人一生最宝贵的是自由,老了也如此。
乡村生活不像有人描的那么白,但也绝不像某记者描的那么黑。在外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好让他们放心,每年争取多回几次家,回家时尽量多为他们做点事,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为他们配置好生活必需品,离开时留给他们足够生活看病的费用。这是我理解的孝顺。
接过母亲的扫帚,扫地,再系上母亲的围裙洗菜做饭,洗碗,喂猪喂鸡。我说:以后只要我回来,这些事全部我包了。
嫂子和弟媳、妹妹们比我做得好,远在我之前,她们已经这样了。她们离父母比我近,经常回去为父母洗衣服。父母偶尔生病,也是她们陪着去医院,买药打针接送。
兄弟姐妹一起说服父亲:种地劳动强度太大,建议改种花草果树。
大哥说,明年我30年工龄,我要办理提前退休,种地的事交给我来负责。
父亲说,门前要砌一个花台,撒上菊花的种子,再栽一排青竹,编成篱笆;梨树的枝要修剪,还差几棵苹果树。。。
我们都笑了。固执的父亲终于答应不再种“庄稼”。
我们不能选择你们,但你们一开始就认定了我们:生下来,养大,让我们受教育,成为对社会有用、能自食其力的人。
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你们以智慧和勤劳,哺育我们茁壮成长。
得益于你们对我们身体和灵魂的双重丰富滋养,我们都过得不错,幸福而知足。
你们不同于城里那些有退休金可拿有单位可报销医药费的父母,你们拼命劳作,抗拒衰老,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但如果养儿最朴素的目的是为了防老,那么,亲爱的父亲母亲,此时我们该派上用场了---你们老了,但你们的孩子长大了。你们养育了我们,如今年老体弱,理应由我们来回报,这是对等的,更是责任、道义、良心所在。
老有所依。你们放心。你们的爱,我们的爱,流淌在血液里,并将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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