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从某县城往东大约三十六公里处,有一个方言土语叫野猫冲官方名字叫迤茂的村委会,村委会下辖四个自然村,其中一个自然村有百来户人家,安放在一座山梁子上,顾名思义叫中梁子。那些掩映在绿树丛中的房子里,有一处就是我的老家。
我的老家现在只住着爸爸妈妈,当然还有与爸爸有关的百十来家亲戚。爸爸老大,下面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分别是我二耶三耶小耶小孃。这些是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其余沾亲带故的就实在太多了,反正我遇到寨子里的每一个人基本都要叫耶耶或孃孃,也有叫爷爷奶奶的。他们遇到我通常都叫我小妹,从我小学一直叫到现在。
当然还有无数的堂哥堂妹表弟表妹,以及他们的孩子。当孩子们遇到我时,就叫我二孃(我在家女儿排老二)。那些长得像他们爹的孩子我还大约能认出来是谁家的,长得像他们妈的我就只能猜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生生不息。
在离镇上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各村寨镇到县城的必经之地,叫土地坡。往土地坡平行过去,是一条蜿蜒在山腰上通往老家的公路。公路的两旁是待收获的玉米或高梁,间或有几家人家,路过的时候会有狗象征性地叫几声。再往前走,一条小溪从山涧流出来,清澈欢快,小时候曾有奔腾的浪花,现在只有手指粗的那么一股水。
跨过这条小溪,老家即在眼前。
生日。爸爸的生日按农历是八月二十二,那一年的农历恰好是国庆节。五十九岁以前,印象中爸爸从不过生日。之后,爸爸的生日就变成国庆节了,目的是方便我们几姊妹回去。也因此,我们的国庆出游计划通常都是从十月二号算起。当然今年我压根儿就不想远游,去年的教训记忆犹新,我恨死了各路蚂蚁一样的人群。对于我的父母兄弟姐妹而言,国庆节才是真正盍家团圆的日子。
在外的几姊妹中,我比较远,所以每年回去都是吃现成,什么苦力也不用出。今年照旧。当我拖家带口回到老家时,兄弟姊妹们早已等得不耐烦。弟弟和爸爸上山收最后一车玉米去了,妹妹们在地里挖父亲试种的白土瓜,熬羊肉的大锅在冒着腾腾热气。妹夫从锅里捞出几根羊排,我接过来,沾上椒盐就啃。晏同学说,我啃过的羊排狗看了会哭,因为实在是一丁点儿肉丝都没有了。
这时候侄儿扛着一袋东西放倒在院子里,是白土瓜。这东西学名应该叫地瓜,小时候一直吃到现在,不过都是买来吃。爸爸要科学种地,看了书,让哥哥购来种籽撒进地里,又成功了。我洗过刚啃过羊排的手,接着吃地瓜。一个小的当然不够,还要一个大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爸爸和弟弟吆着牛车回来了。一车玉米棒子,外加十几个大南瓜,一麻袋水果萝卜。都是地里收来的。大家七手八脚把玉米壳剥了放在阳台上晒,把南瓜搬到屋檐下,又削了水果萝卜吃起来。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老的玉米,火上烤吃了。
大嫂和弟媳负责晚饭。一共三桌。我们的一桌放在院子里吃。星星出来了,像赶来开会似的,密密麻麻。
订婚。大姐家的女儿今年二十六岁。刚成为一名中学教师不久。据晏同学判断,她的对象是高中就谈好的,因为有次他在她们学校门口看见他们久别重逢的样子。男孩子今年刚考上公务员,家在另一个县城。订婚是男方家提出来的,根据双方生辰八字瞧好日子是十月三号,十月二号晚上前来。和我老家风俗不同的是,男方父母,父亲的上一辈人以及兄弟都要一起来,共六人,这让我们异常兴奋。翘首以待的劲头远胜过自己当年。
十月三日我们全赶到大姐家。侄女婿早先就是过了关的,让他带着我们认识他的亲人,一一招呼过后,跑去看带来的彩礼,嗯,有厚厚一沓钱,用红封包着。有一大只猪火腿。还有一堆土特产。我们先享受土特产。之后订婚仪式开始了。是在大姐家供桌上由一男孩一女孩一齐点燃两根红蜡烛,再烧三柱香。这项工作由两位妹妹家的孩子完成。之后,由侄女婿对着供桌磕三个头,目的是让女方家的祖先认可这位新添的亲人。
烛火的燃烧程度预示着两位孩子的未来。我们盯着火苗看,比他们自己还关注。我们发现两根烛火一直旺旺地燃烧着,一直到最底部,而后一起熄灭。灰烬也是向着同一方向。
大姐和姐夫家两边的至亲都来了很多人,共有六桌。必须仪式是侄女婿要给所有的长辈们一一敬酒,除此而外就只需要热闹现场气氛了。我和妹妹们一起帮忙舀饭添菜。特殊照顾侄女婿家那边的人义不容辞。我们趁他们不注意往他们的碗里添过量的饭和菜以及辣椒粉,以至于后来他们都端着碗站起来,对我们几姊妹高度警惕。场面一度很乱。侄女婿的父亲笑得脸上都开出花来。
爬山。山叫大脑山。在一个叫三台坡的村子后面。离老家大约有五十公里远。小妹曾去过一回,早就听她吹那山是如何高,林是如何密,野果是如何多,野花是如何美。大家都动心了。哥哥的目的是想要捡麻核桃(敲不开的野生铁核桃)来把玩,我的目的是摘野果子吃,大妹想捡些青苔来盖在她新栽的花盆上,妹夫则是想挖几棵野生植物栽在他家院子里。孩子们全丢在家里做作业,一行大人浩浩荡荡驱车出发。
路不算远,但不好走。越野车还好,轿车就比较可怜。我和妹妹先后几次从车上下来以减轻车的重量以免底盘被磕,结果还是两次划了车肚子。好不容易到了村里,妹妹又不记得路,停下来问村人。热情指路后,一村老者小声说:这是吃多了来爬大脑山!
进山路上都是石头,滚石。一直是上坡路。未到山脚已累得不行。坚持真正“爬”到山腰,发现大片野生核桃树,树底下一堆堆的野生麻核桃!众人欢呼起来,纷纷帮哥哥捡核桃。妹夫挖了一棵野核桃树。再往上走,是一片高大的松树林,树荫几近弊日。细心的嫂子在草丛里发现了从树上抖落下来的松子。又一阵欢呼,各人开始捡松子。又往前,树越来越密,妹妹站在一棵腾上摆破司的时候摇下来几个野生弥猴桃,于是再一阵欢呼。野生弥猴桃又装满了小袋子。
穿行过高大的树林后来到一小块空地,出现一个水潭,水潭上方有个方型大水池,是村子的水源池。水很清浅,水草清晰可见。我们在水边小坐,把带来的苹果和梨在水里洗洗吃了,继续往山顶上走。开始出现大片高山大树杜鹃和矮小的老松树,各种野花竞相开放。终于到了山顶。遍地是矮松和橛类植物,一些从未见过的花草,我只能叫它们奇花异草。脚下是厚厚的青苔和松针,柔软得有如踩在十床毛毯上。山风劲。真正的天高云淡,一览众山小。
回程时妹夫说要抄近路,带着我们往密林里钻,说什么山上本没有路。结果每人都体验了一回老祖先攀爬树枝的丛林生活。最后路没有走出来,每人顶着一身青苔从密林里钻出来回到来时的路,时间已耽搁近两小时。
于是在星光灿烂的时候回到了老家。晚饭个个食量大得惊人。一一细数带回来的东西,一致认为小妹没有言过其实,不虚此行。
返程。又到了别离时刻。妈妈要让我们带上太多东西,我只要了两个大南瓜,一袋白芸豆,一袋腌包谷。弟弟没有我厚心,只要了一个大南瓜。哥哥走得比我稍晚,据说也带了不少东西。妹妹们住得近些,想要什么随时可以回来拿。自然,照顾父母她们也是随喊随到。
天竟然下起雨来。
我们又回到晏同学的老家。那里有我们自己盖的房子,所以也算是我的小家之一。小姑子从菜地里拔了好些菜秧给我们,晏同学的弟媳杀了一只土鸡让我们带回曲靖炖,还有新包谷面,还有他们自己做的挂面,还有什么呢?反正车里都装不下了。每次回老家都像是一次抢劫,且次次得手,还消遥法外。
回到曲靖我和晏同学开始卷起裤脚边在院子里挖地,松土,栽菜,又在空隙的地方埋进了二十好几粒大蒜。我想,过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吃上自己栽的小油白菜、大白菜和青菜,以及用我们自己种的蒜苗炒小炒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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