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说，三月的天书都印错。

    她还说，如果三月的袷衣不肯抬头，四月的天空如何裂帛。

    可是我突然失语，在三月的足音叩响季节的门铃之时，写不出一个字。

    其实每天都是阳春三月的温暖日子。陌上花开，杨柳依依。我也一直企图，把自己安排进一场场热闹的花事里，无论魏晋。

    但春天的繁华终究如一场春梦了无痕迹。

    我又想。如果春天繁华的最终结果必然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春梦，那么请允许我用拙劣的文字纪录这个春天的蠢蠢欲动，那么就算醒来的清晨已是炎炎夏日，我依然会因为从梦中跌落出来的一朵凋谢的花而想起这个春天曾经生机盎然而不至再次陷入一场无法收拾的忧郁。

    一

    雪一直是春天的使节。而我所在的城市，这位大使已经患上健忘症很多年。无雪的冬天是令人沮丧的。我唯一能记得可以肆无忌惮打滚的岁月，就是年少时那场淹没膝盖的大雪。静寂的夜里能听见雪落的沙沙声，从被窝里钻出来，端一小半碗水，放点白糖，再放一根线，线头露在碗的边缘，再把装水的碗放在屋外的窗台上。早起，第一个跑去看那碗水，啊，水已成冰。提起那根细线，那透明的漂亮的半个冰球就被提出来，放在嘴里，使劲一咬，嘎崩嘎崩地嚼起来，那是多么冰凉而幸福的脆响啊！门外的雪柔软得像床绵被，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窝，深不见底，继而仰面躺倒，再后来就索性打起滚来，把雪踢得纷纷扬扬。直到鞋子全部湿透，脚被冻得没有知觉，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恨不得把脚伸进那那红泥火炉里去烧。

    倘若现在能有一场大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我还会不会再次肆无忌惮打滚呢？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只不过，我可能会找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滚滚。

     那个没人能看得见的地方，其实就是隐密的内心世界。

     现在的人们惯于为自己的内心披上华丽的外衣，呈现一种岁月静好的美丽。但其实人内心的幽暗细微，又岂是一件外衣所能遮蔽的那么简单容易。往往很多时候，个人的外表是天使，而内心住着魔鬼。我们终其一身所做的努力，无非就是不让魔鬼有抬头之日。

     遇见你时正是隆冬时节。你的状况使我相信那不仅仅是季节的隆冬也是你人生的严寒来临时刻。当然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妇人之仁之嫌。惭愧！我相信这必将成为之后你嘲笑我的把柄之一。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的心是万丈深渊，别试图去探测那深不见底的底线。这句警告如此苍白无力，以至你只扔了一小块石头就试出了深浅。好吧，我只能举双手投降。

    假如春天的使命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去挑逗，去抚摸，去慰藉，去颠覆，去唤醒万物生发，那么我相信上帝也会原谅因为春天而湿润的所有女人。

    二

    有人发短信给我：三八快乐。我回：三八还你，快乐收下。还真的不喜欢“三八”二字，虽然这个节的确能带来一些实际意义上的好处，比如借此名义去过很多地方。有一年去的是泰国。在芭提亚的海水里泡了一整天，脸上至少褪了三层皮。泳衣袋子外的肤色，一年了还没有还原。女同事们嘻嘻哈哈，一起把陪同前来的一女同事的男朋友围起来，并作势要脱了他的内裤，他拼了老命维护，结果内裤给扯烂了。大家惊叫着捂住脸作鸟兽散。一群人在沙滩上奔跑，逮住谁就一拥而上，按倒，埋进沙里。夜游桂河，喝酒，高歌，一起疯狂地扭动四肢跳舞。快乐得上帝也会妒忌。那时候的优伤与荒凉在哪里呢？

    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

    今年单位组织了趣味运动会。地点选在海埂训练基地。内容是做第九套广播体操。拔河。跳长绳。转呼拉圈。双腿夹球20米蛙跳等一系列活动。基本都参加了。下午是棋牌保龄球等各种自由活动。打牌累了到球场转悠一圈，全国多个省份的女足正在集训。那些性别都快分不清的女孩子在围着球场一圈一圈跑，一男一女两个教练拿着秒表在计算成绩，边大声喝斥跑得慢的快点跟上。可怜的孩子，那气喘的，像拉风箱，那汗水就像黄果树的大瀑布飞流直下。想起中学时的800米、1000米、3000米长跑，那情景真是痛苦得要命。疑惑的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却乐此不疲，每天早上提前一小时起床，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跑，从初中到大学，从不间断，直到参加工作，因为没有像样的跑步场地而不得不中止。

     如今家门口就是市体育馆，却懒得再挪动半步，惰性是如此不可原谅。

     这样的堕落必然会带来惩罚。小半天的运动量，早上起来大腿都弯不下去了，竟虚成这样。

     还有日渐圆滚起来的身躯。这让我对这个春天的所有兴致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三

     社交的关键在于克服恐惧，婚姻的关键在于克服厌恶。

     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费尔明娜。达萨说。

     又有一次，她对亲爱的丈夫说：你难道不知道我不幸福吗？

     她的出身高贵、身世显赫、医术精湛的丈夫说：宝贝，婚姻的价值不是幸福，是稳定。

     关于婚姻与爱情，基本上写不出更多浓墨重彩的字。简单地去爱，去实践就好，觉得世间没有什么经得起深入复杂的推敲与考验，也懒得去推敲和验证。生活就是这样，你愿意美好时就一定会有春暖花开，你非要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寂寂时也一定不会忘记赠予你一场凄风苦雨的应景。记得有一年生了一场大病，普通感冒引发的一场迟迟不肯离去的病毒滞留，不得不到医院打吊针。稍微好点的时候去上班，看着满树的花开，梧桐新抽的嫩芽，竟没有丝毫的喜悦，只觉得生动饱满的都是别人的春天，内心的灰暗更加灰暗。再后来就抑郁了。非要把自己置身事外，顾影自怜真可怕。

    热火朝天地参加集体活动。总有一部分人很少参加，时间长了，真的会自闭。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对与错，关键看你如何对待。习惯了冷寂也没有不对，只是长时间的抽离，沉浸在自我的世界，有一天被唤醒了，你会感到自己辜负人生的太多好时光。

     一个猛子扎入到生命长河中，去深深体会，而不是，生出太多的感悟而忘了当下的姹紫嫣红。和明天以及明天之后的很多日子比起来，当下是最年轻也是最好的日子。如果在人生的隆冬时节回忆前尘往事只是一抹凄凉的灰暗，那将是多么地令人惋惜。

    一群过了不惑之年的女友小聚。小敏说，这光鲜的外表下每天顾镜自怜，发现无一处不是皮吊叮当，除了胸，但那也是因为本来就没有。她们还说如果在胸衣上写满深情的诗句，胸部就会充实饱胀起来。我没试过。然而比起胸部的丰满，灵魂的充实饱胀应该更加能够历久弥新。倘若老之将至已至，垮蹋的胸里住着坚挺的灵魂，应该也是可以拈花微微一笑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