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已尽。我与你。
最后一次见你,是十五年前一个冰冷的冬夜。我要打车,你执意要再送一程。就这样在大街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快回到我住的宾馆,你才停下。昏黄的夜灯下告别,走了一截又回头,你还在,已是木然。
在寒风中,你是那么瘦,那么需要爱。而我只能在心里,一万遍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永远不会忘记,初二,你写的日记。你写道:“今天老师让她到黑板上演算那道数学题。。她脸红了。像秋天的红苹果,那么美。。。我爱上她了。。。我多么爱她。。。”
那些相互偷偷摆放在文具盒里的小纸条,那些越过人群彼此交会的眼神,那唯一一次的并肩牵手。
你数学超好。遇到难题,不好意思直接请教,请你的同桌帮忙递纸条,你在上面写下解题步骤,再传回来,然后等着那个14岁少女的那一回头,那感激的一瞥,映照你通红的脸,还有心。。。
课间休息,你喜欢独自一人倚在栏杆上远眺。那个我,总爱和几个女伴嘻嘻哈哈,在你的视线里进进出出。
可记得,有一年寒假,和几个女同学一起,在小河里,帮你洗被子?
阳光温暖,河水冰凉。你仰躺在蚕豆田里,嚼着一根细草。洗好的被子,晾晒在青青的蚕豆苗上。
你甚至在歌唱。在田里打滚。你往河里扔小石子,水溅到我脸上。我和几位女同学抬一盆水去泼你们,你们大笑着跑开。那时的时空里都是甜蜜。回忆里没有假想的成分。
暑假,去你的堂姐也即我们的同学,我的好朋友家玩。你们两家同一个村,你让她带我去你家。
知道你从小没有妈妈。还知道你有一个教小学的父亲,你一直崇拜你的父亲。
那一次从你堂姐那里,知道你父亲离过两次婚,都是因为暴打妻子,包括你的母亲。你还很小的时候,母亲逃离了家门,不知去向。而你一直不知道自己确切的生日。
这让我恐惧。
大一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你把我的照片寄还了我,还让我把你写给我的信烧了。
我再无留恋的理由。
你大病一场,你宿舍的室友打来电话,说你下了病危通知书。你数封信请我原谅,你让你的堂姐劝我,你还写信给我的室友,请她劝我不要走。
你应该还记得,你在病中,我又回来过。我没有去看你,但写了很多信,不说原谅,不提离开,只是要你一定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你回信,说希望自己永远病着。后来你好了。我彻底离开。
再回到十五年前的那场相见。
那时我已婚。我的先生,也是我们的同学,也许这是你最不能释怀的事。
你工作两年又回到学校读研。我恰好到你读书的城市出差。
开会的地点离你们学校不远,会后散步,竟然遇见。
你请我到你们宿舍小坐。你问我:幸福吗?我说很好。你又劝我:考研吧,再换个好的工作单位,来省城,趁年轻?
似乎有一层别的意思在里面。我微笑着摇头。直到送我回宾馆,其实我们大多数时候是沉默。
从那以后,我决定一生一世再也不见你。
时光兜兜转转。竟然又和你同在一个城市。
清晨出门上班。坐在公交车上,那是个倒数第三排的位置,靠过道。
车头已经过了站,前面有点儿堵。车又停下。
越过邻座女子的后脑勺,我扭头看了看窗外。
在人群中。看见你。头发略显凌乱,着装稍微拉遢。咖啡色上衣有点偏长。湛青色长裤,黑色方头皮鞋。左手提一深蓝色文件袋,右手插在裤包里。在这个春天的明媚早晨,你的脸上依然没有笑意。岁月的风霜刻在你脸上,不复俊美但透着一股刚毅坚卓之气。你应该不知道我在看你,但一定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你。你的表情起了变化,略有不自在。你转过身去,把脸扭在一边。你似是在等车,也许将要出发去哪里。你身边有三五个人,似是你的同事,都不说话。
我把你看了个够。
不知道你是否幸福,但知道你事业有成。有你的手机号码,工作单位近在咫尺,但从未想过要去打扰你。同学聚会,知你在场,从不参加。20年前的记忆,如春潮带雨。点点滴滴,打在心上。没有那遍寻不着的后悔药,没有不甘,没有不舍,唯有对年轻时自以为是的懦弱以及绝决的抱歉,唯有能再这样见你的淡淡欢喜。
是夜,梦见你。
仍是初中时那一袭青衣。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你忽然转过头来,微笑,无语。
这样的突然,令身后的人手足无措,慌乱。
你说,知道是你。
一起去山上看桃花。灼灼其华。有风吹过,粉色的花瓣漫天飘飞,拂了一身还满。
你取来一壶山泉水。递给我,不说话。
你又送我一个小巧的紫砂壶,壶里泡着细嫩的茶尖。
就又是道别的时候。没有说再见,只有一个手语。
其实梦见你很多次。只有这一次,你的眉头终于舒展。
也只有这一次,很多人,很多景,你遗世独立。
我的内心,充盈着喜悦和感谢。
纵是一切只在梦里。我知道,你也已经成长并成熟起来。
烟花易冷,终究也璀璨过。梦醒,眼角有点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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