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明就那么真实，你怎么证明这是梦！”

“你不觉得你做梦的时候一切也都很真实么？只是直到醒来，才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虚妄。你不醒来，你有什么资格说真实！”

醒来

文/阿境

1、

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光。

他什么也看不见，被迫着往前跑。他担心前面会撞到东西，担心会被利器扎伤脚，担心会一不小心掉到坑里，可他没有一秒犹豫的时间，他必须要往前跑。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人潮拥挤的大街，穿过了车流不息的马路，穿过了荆棘丛生的森林，却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跑啊，跑啊，终于看到了一扇透光的门，他毫不犹豫的打开，根本来不及看到脚下的万丈深渊，就被重力甩了出去。风在耳边尖叫，脸被吹成了一个球，腹腔瞬间空了，腿脚也没了感觉……生死轮回也不过如此。“啊……”尖叫声被风声吞噬。他看到白茫茫一片，眼睛像被光线刺穿。

宝路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密密麻麻的冷汗粘附在皮肤上，他缓缓的深吸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

他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一觉到中午是只有周末才有的奢侈。天气微凉。宝路起身披了件外套，季节的变换让人觉得连空气都有点陌生。洗脸刷牙。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头发毛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材枯瘦，心里咯噔一响。他赶紧转过身去，打了个电话给好友大丰，约他下午来喝酒。

宝路住的12楼，原本就是顶层天台了。可是房东太太觉得天台地方宽敞，晒被子晾衣服什么的用不了多少地方，大可以再盖两间房，几块砖的事。可天台的房子并不好租，即使房顶用了一层又一层的隔热材料，南方的夏季，依然能把它变成一间蒸笼，须24小时开着空调才能住人。宝路今夏搬来的时候，两间房都空着。好友大丰知道宝路租了一间天台的房子，吵了他半个月。好在大丰父亲与这家房东有几分交情，为了宝路还特意跟房东交代过一番。房东太太自然待宝路不薄，只要不过分，他在外面种花种草摆桌子搭阳棚，这天台，都由着他。

顶层像是一个大院子，有储水罐，晾衣绳，还布满各种各样的管道，看起来是不像住人的地方。偶尔哪个心情不好的，上来抽两口烟，喊两句发泄发泄。要是撞见了宝路，就坐在他门口的木桌前跟他聊两句。宝路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相对安静。底下的楼层清一色的铁门密集的排列着，便宜的房租招揽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住在里面的人像是看守所的犯人，焦躁易怒。每天在过道里走上一遭，就能听到18种不同的聒噪。吵架的，孩子哭的，主妇隔空喊话的。闹腾的很。

自从跟女友阿秋分手后，宝路便从两人曾经的家里搬到了这里。近小半年里，他睡眠状态一直不好。入睡难，睡得浅，经常失眠。即使遇上周末一连睡上12个小时，仍然觉得不解乏。能在这城中村找到一间安静点的房子，宝路别的也就不求了。

大丰拎了一袋子啤酒和几个小菜，在宝路门前阳棚下的木桌上一一摆开。深秋时节，太阳一下山，便有几分凉意袭来。天台上呼呼的跑着风，宝路和大丰闷声喝了好一阵。直到看到两个汉子和一个中年妇女在隔壁进进出出，他们才约莫知道隔壁要搬来新邻居了。天凉了，这里自然舒适了不少，租出去也正常。

只是新搬来的邻居并没有露面。房东太太差了些人，搬来了几件家具电器，买来了一些日常用品，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便都离去了。宝路向他们打听新房客，他们只道是对夫妇，其余的也没多提。

新邻居搬家的动静，让他俩打开了话匣子。他们讨论起即将搬来新房客。宝路看起来十分担忧，无论搬来什么人，他只求别太吵就好。大丰借此劝慰他：“这里以后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小天地喽！将来看见人家夫唱妇和的，多不是滋味。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过去总得让它过去不是？”酒劲一上来，大丰更是口无遮拦，说起宝路的伤心事来。

“前几日，阿秋…她…好像已经跟那个男人的订婚了，说是年底结婚呢。我说宝路，真该放下了，你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大丰极力表现出的安慰语气并没有让宝路感到善意，反而激怒了他。宝路把手中的啤酒罐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一言不发。大丰识趣的离开了，留下宝路一人坐在门前的阳棚下发呆。

宝路何尝不知道阿秋已经跟别的男人订婚了。他甚至还偷偷的看了她微博里上传的照片。曾经那个他抱着的女人，如今被别的男人揽在了怀里。曾经那个冲着他笑的女人，如今在冲着别的男人笑。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明明深深扎根在自己身上的爱，长了腿，跑到了别人那里。他被撕了一层皮肉的疼着。他诅咒那个男人，诅咒他们的所谓爱情。

其实，他也诅咒了自己。

晚饭简单了事。

9点还不到，宝路便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是他一定要求自己9点前入睡。因为他极难入睡，一般要酝酿上四五个小时才有睡意。也曾尝试熬夜到凌晨两点上床，只是他发现，躺下后无论如何还是要熬上四五个小时才稍有困意。他甚至试过在周末的晚上呆坐一整夜，还可以清醒无比的玩游戏。若只是睡眠问题不好，倒也不足挂齿。最让他困扰的是，因为睡眠不好造成的心力交瘁给他的工作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他去看过医生，圣徒般坐在医生面前聆听教诲。可医生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就说出了一长串的话来，“气血不足、情志损伤、阴血亏虚、痰热内扰肝胆、劳累过度、饮食失节等原因都会导致失眠多梦。你这种情况有可能是神经衰弱，植物神经调节紊乱导致。睡前不要饮用可乐，咖啡，巧克力，酒，茶，规律饮食，注意改善睡眠环境，尽量减轻睡前大脑的兴奋状态。我配几副安神药给你吃吃看，多喝水多休息。”医生说的好像是很有道理，不过他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药他吃了一副又一副，情况依旧。现在他更倾向于自我调节。他渐渐掌握了自己的睡眠规律，每晚只要花上几个小时悉心酝酿，困意就会慢慢袭来。因此睡前酝酿像是圣徒每日必备的祷告。

宝路躺上床时，一般还会念些清心咒之类的东西。他被关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小心翼翼的梳理着自己的愤怒，焦虑，怨恨，恐惧，工匠一般把它们一粒一粒的磨成粉尘，这才能安心睡去。

这日他也如往常般，满脑子强迫运行着单调的数羊程序。虚无空间里的自己安抚着尘世中暴躁的自己。像是躺在妈妈怀里的孩子，宝路几乎就要在这单调的耳语中慢慢睡去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声闷响。好像是谁拿着锤子在敲打什么。他脆弱的神经瞬间崩断。宝路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狂躁，不停地安慰自己：邻居刚搬来，难免会有一些不称心的地方需要修修补补，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醒来天已大亮。宝路头疼欲裂，他感觉昨夜的敲打声好像持续了一整夜那么久，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他出去绕着隔壁的房间走了一圈。本来还想跟他们沟通一下，可大门锁着，窗帘拉着，只好作罢。

转眼天黑月明。明日一早要上班，宝路又早早睡下。新来的邻居直到半夜时分才回来。宝路刚有睡意，却又听到隔壁传来刺耳的声响，像是在移动桌椅什么的。恼人的声音反反复复，不停不休，让人心生厌恶。宝路的腹腔里深深地翻涌着一股因睡眠不足带来的酸流。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肝脾肺像是塞在公路上的汽车，不停地朝他按着喇叭。他从床上跳起来，使劲的用拳头砸墙。隔壁停了一会，可不到五分钟刺耳的声音又响起。宝路的拳头挥的更猛了，恨不得把墙体砸穿。终于，这才彻底消停了。宝路咬着牙，久久不能平息自己的愤怒。他彻底睡不着了，静下来仔细思量着。自己刚刚的行为好像有点冒失了。想到当年大学刚毕业时，他跟阿秋满城跑着找房子，定下了合心意的，也是这般日夜不停地打扫整理。所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都在寄托在了那间不足30平的一居室里。重新粉刷墙壁，用心挑选漂亮的室内盆景，千挑万选置办沙发桌椅，再买上一套齐全的厨具。阿秋说，别的她都可以省，但是落脚的地方一定要像个家。宝路曾对未来有过一万种构想，但无论哪一种，都没有料到那个暖到心窝子里的女人，会离自己而去。他们精心布置的那个家也早已时过境迁，换了模样。搬来这里许久，宝路还经常有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的凄凉。

翻来覆去。好像虚无空间里的他，在自己鲜血淋漓的心脏上磨刀。那沙沙的磨刀声响一下他就疼一下，就着这有节奏的疼痛，他居然渐渐睡去了。

2、

次日，宝路醒来，邻居家已经锁了大门早早出去了。宝路也匆忙洗漱，简单吃了早餐，上班去了。

宝路是学IT的，本以为自己会在互联网行业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程序猿，但是他最终进了一家科技公司做大客户销售。入行四年，他兢兢业业，巧舌如簧，终于熬到了一个销售经理的位置。他一直拼命的往前跑，他告诉阿秋，用不了多少年，他们便会什么都有了，好日子就在前面等着他们。

可是偏偏今年夏天，阿秋提出了分手。刚刚开始春风得意的他如遇晴天霹雳，紧接着事业也跟着走下坡路了。他情绪低落，心不在焉，屡犯错误。团队里人心涣散，效率低下。甚至因为一些低级错误，他亲手葬送了一个团队里跟了许久的大单。公司几百号员工，同事之间有合作自然也有竞争。宝路低潮期，屡犯错误且认错态度又不好。有心人趁机挑唆，被调职反省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老板不但把他从销售经理的位置上踢下来，还把他下放到别的部门做一份不咸不淡的杂工。他整日跟大丰念叨“屋漏偏逢连阴雨”那句话终于落到自己身上了。开始时，宝路不以为然，整日一副离开老子你们玩的转才怪的态度。可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销售部各种琐碎毛躁都被收拾妥善，接着就高速运转起来，好像宝路从没有出现过一样。以前他和部门里的兄弟，同呼吸共命运，一起熬夜加班，一起出谋划策，建立了战友般的友谊。大家对他是又敬又畏。而如今，他早已成了局外人。即使大家再念以前的情分，他终究也是融不进去了。老板让他降职反省，不过是给公司曾经的功臣一个台阶下，对他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宝路没敢轻易辞职。他熟悉公司里的一切。而这种熟悉带来的亲切感，是他跟过去生活的唯一纽带。没了阿秋，搬出了原来的房子，已经让他觉得天翻地覆，如果连这份工作也没了，那才真的是与自己熟悉的生活彻底告别了。再说，纵使再万念俱灰，没钱也是活不下去的。

继续免费阅读全文：https://read.douban.com/reader/ebook/14855863/

http://ww1/large/942b94fdjw1eztjlyvrh1j207c0b0t9b.jpg

本文系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悬疑组入围作品

更多征文大赛作品限时免费阅读中：http://read.douban.com/competition/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