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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太美妙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被抛弃的,但在梦里不是。”喙停顿了一下,“……况且,让梦无限接近于现实……这也根本无法做到。”
一鹊两雁
一个意识在意识内部生活的故事
文/黄先智
1.一鹊两雁
……各位,关于这一鹊两雁,几百年来我们了解得够多了。当然,别的动物比鸟类也好不了多少。想想吧,过去的上千种鸟类,如今只剩下五鹊十八雁!别看这其中的一鹊两雁至今还在迦南的上空翩飞,但是,即便算上那些灭绝的种种同类,只有它们,才够称得上苦鹊,悲雁了!这一鹊二雁神秘地出现在几百年前的历史上,没有过去,没有起源。似乎专为给我们指点迷津。据《坎特冬屋手记》最早记载,这一鹊二雁生来与别的鸟类不同。安拉鹊颅大体轻,善鸣;见光雁爪蜷翅短,好静;衔山雁颅大翅长,善记忆,善寻物。可是,谁又晓得,这其中有多少是在实验室里丧命的啊。《手记》暗示,一鹊二雁的大脑能帮助揭开意识运作的秘密。于是,又有多少安拉鹊被通上了电流,多少飞雁被平白无故地砍去了脑袋啊。
是这一鹊二雁塑造了我们的现在。一百年前,当这一鹊二雁的神经电流终于得以图片的形式展现时,我们不禁感到自己过去的自大与渺小:这小小的鸟儿,脑袋里竟是另一个世界。它们身处此处,却只留下一个空壳。它们的意识在意识内部生活,那瑰丽的图片即是佐证。而过去的我们却如此蔑视他们,将他们划为低级智慧,是何等的愚不可及!
可是,马上就有更进一步的研究。通过研究他们近似于真实的意识世界,来寻求让我们也能达到同样境地的办法。在真正了解梦之前,又有多少无辜的鸟儿惨死于实验室中啊!
像过去歌颂蜜蜂一样,我们歌颂它们。可是,只有小部分人才晓得,因为我们,它们才成为了怎样的一种悲鹊、苦雁啊!
——《鸟类千年史》
2.观鸟儿
如果你硬要叫我什么,就叫我鸟好了。反正,大部分时间,我也只是自言自语。多年之后,我还记得,在最后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前。我看着一只鸟形机器人在空旷的平台上,它在不停地起飞降落。
我不想回家,即便我的时间不多了。四周无人,一派世界末日景象;最后一个冬季马上要来了。进入长眠之后,这里的冬季和我们再没有关系了。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失去了什么,可是随后又释然。反反复复。迦南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只有我在这里;人们都在家里做入眠准备去了。我在心里念着,迦南快要变成一座死城了。我抬头,只见两条极细的线在迦南上空慢慢移动着。那是几近透明的天空之罩的边缘在合上。当它合上,迦南就永远与世隔绝了,未来一年年的冬雪将覆盖在它上面;除非,有人来找到我们。
可这几近是不可能的事,想起这,有时候让人情绪低落: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我集中注意去看那只机器鸟。和以前进入冬眠一样,它在催眠所有的鸟类,只是这一次,它们也要长眠不醒了。我看着,发现一件有趣的事,现在盘旋在它周围的正是一鹊两雁。
谁都知道,一鹊两雁对我们意义重大。可它们甚至比别的鸟类稍显笨拙一些。安拉鹊常常飞不稳,见光雁基本不会飞。就算以善寻物著称的衔山雁,飞行的速度也极慢。在迦南空旷的街上,常常有不知疲倦的小孩子去捉弄栖息在地上的,缩成一团的见光雁。他们向它扔各种各样的废弃金属,而它只能笨拙地躲开。
可是现在,机器鸟追逐他们,他们就飞得远远的;等它笨拙地降落到地上,安拉鹊又飞过来,吸引它。等它开始追逐安拉鹊,两雁随即又一左一右迷惑它,让它不知靠近哪只好。等它快追上来了,他们又飞远了。如此反复不停,仿佛在逗弄它一样。
这样子的捉弄我以前从未看过,也从未听过。那一鹊两雁在我的不远处不知疲倦地翩飞,像一面旗帜招徕着我,让我禁不住走过去。
多年之后,我还记得这最后一个下午。
3.迦南
什么是迦南?
这是我们这代人都曾问过的问题。我们尽可以把迦南好好描绘一番,像从前的人描绘他们的家园一样:林立的银白色的立方体金属建筑物,这是我们的家;少之又少的树,空旷的街道都铺着大块大块的白色石砖;还有冬眠时就将闭上的天空之罩,牢牢保护着我们……可是,这都无济于事:迦南,一座空旷的城市。
没有人愿意来写这段历史。我们不断地提问,但很少有人回答我们。这和当局令我们所阅读到的不一样。在书中,我们应当有数亿同胞,生活在这星球上的各个角落。没有冬眠,冬季也没有这么漫长。
“这是上一辈人的错误,”在我的追问下,我过去的老师喙对我说,“什么都没有了,资源快耗尽了……他们发疯般发射飞船,寻找新的星球。但是,改变引力场的次数太多了,地球偏离了轨道……全球变得不可思议的寒冷……”
“然后呢?”
“剩余的人退到赤道上一个小岛,成立了当局,当局命名这为迦南……当然,这是一种祝福。剩下的资源足够维持生存,但不允许再对外进行探索。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那些曾经的飞船回来,但是希望很渺茫……所以,很多人才把自己叫做‘被抛弃的人’。”
什么是迦南呢?也许最好的回答就是,最后的,被抛弃的人类的,聚居地。
我没有经历过冬眠制实行前的日子。喙说,当DM被制造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在欢庆。冬眠制度被全数通过。漫长的冬季变成了一次度假。是啊,就算是那些反对当局的最保守的保守派也半信半疑地接受了。他们也无法再无限期地忍耐冷清而绝望的现实了。
“通过DM,当局能够将所有的意识容纳进同一个梦中,”喙说,“这样,在漫长的冬季,人们不必再在家里苦捱,而可以在一个更好的,接近于真实世界的梦中自由活动。”
我点点头。喙停下来看了看我。那时候他是我的导师。他教授我意识学的进阶课程。
“但是,”喙严肃地说,“冬梦被永远禁止无限接近于真实。”
“为什么?”我问。
“梦太美妙了。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是被抛弃的,但在梦里不是。”喙停顿了一下,“……况且,让梦无限接近于现实……这也根本无法做到。”
4.不愿回家
在那最后一个下午,我不愿回家。
不,不只是那时,从小,从小我就不愿意回家。在我的家里,也许C在等着。但是,我的地位,身份和角色从来都是不明确的。C是我的母亲吗?他们都说是的,是C生下了我。但是我的父亲在哪里?没有人知道。C从不让我叫她母亲。她的表情通常冷淡而空洞。她总是很平静。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像是一个接近于空气的伙伴。
每年,我会和C一起进入冬眠。我们会在家中吃完冬眠前的最后的营养输入。这是最后的享受。在此之后,我们静默地坐一会,然后彼此告别,进入各自的冬眠冻箱中。但是,这中间长久的静默让我不能忍受。迦南所有的家庭都在抓紧时间互相叙说,即便他们在梦中依然会在一起。可这是一种仪式了,具有它自己的意义。C不在意这些。她看上去很年轻,一头黑发,有着东方女人式的大眼睛。她冷漠,高傲,没有生活。一点都不像我的母亲。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曾离家出走。我一个人走到迦南的边缘。少数几个好心人不顾当局的劝阻,在迦南边界线之外的地方找回了冻得奄奄一息的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C正坐在我身边。
“妈妈……”那时我下意识地,虚弱地说。
她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接着抹去了我额上的汗。
“别叫我妈妈,”她说,“我不是。”
在去年冬眠前最后的晚餐,我们有过一次谈话。我忍无可忍,无奈而又绝望。我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总是不开心。她不回答我。我只能悲愤地再问她:“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
“我不能回答你。”她坐在餐桌前,将餐具摆放在一边。她吃完了,正准备离开。
“是不是你生下的我?”我按住她的手,她正准备抽身离开。
“是。”她说,“但你不可以叫我母亲。”
“为什么?”我艰难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是一种令人难受的感觉?被自己的母亲抛弃。”
“没有为什么。而且,不存在抛不抛弃。”她说,“不存在。”
她揉了揉太阳穴走了,没有看我一眼。而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在她的身后,我最后问她:“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虽然你很难理解,”她没有停下来,没有回头,声音在金属室内回响,“虽然你是我生的,但是你不是我的儿子。”
5.《梦境访问及操作指南》
J013年1月,当局颁布了第一版《梦境访问及操作指南》。这是当局第一次对于冬梦的形式,内容及安全性做出详细的介绍和规定。同时一定程度的普及了关于梦的意识学初级理论及DM操作方法。
《指南》是我们这一代人人都读过的书,连幼儿也爱看其中的规定动物图鉴。小时候,见到别人都拿着家里的《指南》在交流,我只能干瞧着他们。C从未和我说起过《指南》,我也从未在家里见过它。可是,按照当局的规定,所有的家庭都必须配备一本。
C出去了。我将所有的柜子都翻遍了。我搬来了椅子,朝着柜子顶部探寻。那上面隆起一大堆杂物,被一块白碎花蓝布覆盖着。
当我摔下来的时候,是C接住了我。她什么也没有说。她从我未能看到的地方拿出了《指南》。只是这本《指南》显得比别的都要新一些,封面覆满了灰尘。
我们都知道,一切都来源于一鹊两雁。研究过上千只它们的大脑后,学者们终于确定了我们的大脑相应的控制梦的区域的位置。
DM(dream
只是,几乎在同时掌握了这项技术的同时,学者们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不可控的涨落。
简单来说,‘涨落’是在高熵中出现低熵的一种概率事件。生命,意识都属于低熵。而逸散的宇宙是高熵的。也许过去并不存在,记忆也是随之涨落出来的。但这只是一种假说。
在DM研制出之后,第一个参与亲身试验的学者便发现,只要稍稍在某一参数上设定为一定范围的随机数,在梦中便会出现一个客体意识。这一参数后来被称作“真实参数”。但是“涨落”出的意识并不是混沌随机的。它一定是存在于使用DM的梦设计者的印象。换句话说,对于在我们这代人之前就已经灭绝的生物,我们无能为力。
即便是这样,《指南》也对冬梦中所能出现的动物做了严格限制。鸟类中,只有一鹊二雁能够存在。不了解原理,依然可以凭借经验做事。在去年,当局经过长达数月的小心调试,涨落出了三千四百九十二个物种。占现存物种的百分之九十八。
6.去年冬眠
去年冬眠前最后一顿晚餐后,我给自己布置了一个任务。
C没有和我告别,我一个人进入冬眠箱内。我会经历一长串的黑暗,和以往一样,然后在梦中醒来。但是,当我醒来后,我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这所房子。C和我讲解过她这一次的设计,但我没认真听。这是一栋两层的别墅,我的房间处在最西边。我探出窗外,窗外即是花园。其中曲折小径的两旁零散地点缀着小团的玫瑰花丛。
在冬梦中,学校照常上课。但我没有和往常一样赶去学校。我煎了鸡蛋,做了两小碗面条。我在等C。即便在梦中我们并不怎么需要吃。
C很晚才出来。她看到了我。“你该去上学,不是吗?”她穿着睡衣,向阳台走去。
“我不去了。”我说,“我做了早餐,我在等你。”
“我们并不需要吃,”她说,“而且你没必要等我。”
“但是我想和你谈一谈。”我说。
“谈什么?”
我差点又要哭了。“你是不是我的母亲……”我忍住眼泪,“以及,我的父亲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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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小说是在一次半睡半醒的瞌睡中想出来的,最开始只是想到一个漫长的冬天,冬天中一个孤独的少年。醒来之后,顺着这种感觉慢慢发展,最终写出了这个故事。全篇完成于国庆长假,五天时间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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