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永明 的诗5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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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诗《女人》之一 母亲
无力到达的地方太多了,脚在疼痛,母亲,你没有
教会我在贪婪的朝霞中染上古老的哀愁。我的心只像你
你是我的母亲,我甚至是你的血液在黎明流出的血泊中
使你惊讶地看到你自己,你使我醒来
听到这世界的声音,你让我生下来,你让我与不幸构成
这世界的可怕的双胞胎。多年来,我已记不得今夜的哭声
那使你受孕的光芒,来得多么遥远,多么可疑,站在生与死
之间,你的眼睛拥有黑暗而进入脚底的阴影何等沉重
在你怀抱之中,我曾露出谜底似的笑容,有谁知道
你让我以童贞方式领悟一切,但我却无动于衷
我把这世界当作处女,难道我对着你发出的
爽朗的笑声没有燃烧起足够的夏季吗?没有?
我被遗弃在世上,只身一人,太阳的光线悲哀地
笼罩着我,当你俯身世界时是否知道你遗落了什么?
岁月把我放在磨子里,让我亲眼看见自己被碾碎
呵,母亲,当我终于变得沉默,你是否为之欣喜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不着痕迹地爱你,这秘密
来自你的一部分,我的眼睛像两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
活着为了活着,我自取灭亡,以对抗亘古已久的爱
一块石头被抛弃,直到像骨髓一样风干,这世界
有了孤儿,使一切祝福暴露无遗,然而谁最清楚
凡在母亲手上站过的人,终会因诞生而死去
组诗《女人》之一 预感
她秘密的一瞥使我精疲力竭
我突然想起这个季节鱼都会死去
而每条路正在穿越飞鸟的痕迹
貌似尸体的山峦被黑暗拖曳
附近灌木的心跳隐约可闻
那些巨大的鸟从空中向我俯视
带着人类的眼神
在一种秘而不宣的野蛮空气中
冬天起伏着残酷的雄性意识
我一向有着不同寻常的平静
犹如盲者,因此我在大白天看见黑夜
婴儿般直率,我的指纹
已没有更多的悲哀可提供
脚步!正在变老的声音
梦显得若有所知,从自己的眼睛里
我看到了忘记开花的时辰
给黄昏施加压力
鲜苔含在口中,他们所恳求的意义
把微笑会心地折入怀中
夜晚似有似无地痉挛,像一声咳嗽
憋在喉咙,我已离开这个死洞
菊花灯笼漂过来
菊花一点点漂过来
在黑夜在周围的静
在河岸沉沉的童声里
菊花淡淡出鸟影
儿童提着灯笼漂过来
他们浅浅的合唱里
没有恐惧没有嬉戏没有悲苦
只有菊花灯笼菊花的淡
灯笼的红
小姐也提着灯笼漂过来
小姐和她的仆从
她们都挽着松松的髻
她们的华服盛装不过是
丝绸飘带和扣子
不过是走动时悉嗦乱响的
缨络耳环钗凤
小姐和小姐的乳娘
她们都是过来人
她们都从容地寻找
在夜半时面对月亮
小姐温柔灯笼也温柔
她们漂呵漂
她们把平凡的夜
变成非凡的梦游
每天晚上
菊花灯笼漂过来
菊花灯笼的主人浪迹天涯
他忽快忽慢的脚步
使人追不上
儿童们都跟着他成长
这就是沧海和灯笼的故事
如果我坐在地板上
我会害怕那一股力量
我会害怕那些菊影
我也会忽快忽慢
在房间里丁当作响
如果我坐在沙发或床头
我就会欣赏
我也会感到自已慢慢透明
慢慢变色
我也会终夜含烟
离地而起
时间美人之歌
某天与朋友偶坐茶园
谈及开元、天宝
那些盛世年间
以及纷乱的兵荒年代
当我年轻的时候
我四处寻找作诗的题材
我写过战争、又写过女人的孤单
还有那些磨难,加起来像椎子
把我的回忆刺穿
我写呀写,一直写到中年
我看见了一切
在那个十五之夜:
一个在盘子上起舞的女孩
两个临风摆动的影子
四周爱美的事物--
向她倾斜的屋檐
对她呼出万物之气的黄花
鼓起她裙裾的西风然后才是
那注视她舞蹈之腿的
几乎隐蔽着的人
月圆时,我窥见这一切
真实而又确然
一个簪花而舞的女孩。
她舞,那月光似乎把她穿透
她舞,从脚底那根骨头往上
她舞,将一地落叶拂尽
(她不关心宫廷的争斗)
她只欲随风起舞、随风舞)
四周贪婪的眼光以及
爱美的万物
就这样看着她那肉体的全部显露
当我年轻的时候
少数几个人还记得
我那些诗的题材
我写过疾病、童年和
黑暗中的所有烦恼
我的忧伤蔑视尘世间的一切
我写呀写,一直写到中年
我的确看到过一些战争场面:
狼烟蔽日,剑气冲天
帅字旗半卷着四面悲歌
为何那帐篷里传出凄凉的歌咏?
一杯酒倒进了流光的琥珀酒盏
一个女人披上了她的波斯软甲
是什么使得将军眼含泪花?
是什么使得绝代美女惊恐万状?
(她不关心乌骓马嘶呜的意义
她只愿跟随着它,跟随他)
除了今夜古老的月亮以及
使我毛发直竖的寒风
还有谁?注视着这一堆
淤血和尸骨混合的影象
当我年轻的时候
我丢下过多少待写的题材
我写过爱情、相思和
一个男人凝视的目光
唯独没有写过衰老
我写呀写,一直写到中年
西去数里,温泉山中
浮动着暗香的热汤
一件丝绸袍子叠放在地上
西去数里,勒马停缰
厌战的将士一声呐喊
黑暗中总有人宣读她们的罪状
西去数里,逃亡途中
和泪的月光
一根玉钗跌落在地上
(她听不见动地的颦鼓声
她听见绵绵私语,绵绵誓)
千军万马曾踏过这个温泉
那水依然烫,依然香
后世的爱情,刚出世的爱情
依然不停地涌出,出自那个泉眼
某天与朋友偶坐茶园
谈及纷纷来去的盛世年间
我已不再年轻,也不再固执
将事物的一半与另一半对立
我睁眼看着来去纷纷的人和事
时光从未因他们,而迟疑或停留
我一如既往地写呀写
我写下了这样的诗行:
"当月圆之夜
由于恣情的床笫之欢
他们的骨头从内到外地发酥
男人呵男人
开始把女人叫作尤物
而在另外的时候
当大祸临头
当城市开始燃烧
男人呵男人
乐于宣告她们的罪状"
轻伤的人,重伤的城市
他们的白色纱布像他们的脸
他们的伤痕比战争缝合得好
轻伤的人过来了
担着心爱的东西
没有断气的部份
脱掉军服洗净全身
使用支票和信用卡
一个重伤的城市血气翻涌
脉搏和体温在起落
比战争快
比恐惧慢
重伤的城市
扔掉了假腿和绷带
现在它已流出绿色分泌物
它已提供石材的万能之能
一个轻伤的人仰头
看那些美学上的建筑
六千颗炸弹砸下来
留下一个燃烧的军械所
六千颗弹着点
象六千只重伤之眼
匆忙地映照出
那几千个有夫之妇
有妇之夫和未婚男女的脸庞
他们的身上全是硫磺,或者沥青
他们的脚下是拆掉的钢架
轻伤的人从此
拿着一本重伤的地图
他们分头去寻找那些
新的器皿大楼
薄形,轻形和尖形
这个城市的脑袋
如今尖锐锋利的伸出去
既容易被砍掉
也吓退了好些伤口
翟永明的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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