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君 诗选

 

    黄玲君，安徽宿州市人。《诗歌月报》编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宿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写作诗歌、散文多年。作品散见于各文学期刊、报纸副刊，以及网刊民刊。

 

 

一群麻雀

 

在包河，枯草坪的餐桌上

一群麻雀

蹦蹦跳跳，吃午餐

有着草坪相同的

颜色。秋阳下

一地剪碎的绒布头

远远的，我站在树下

数麻雀：1234……16只

它们穿梭不停，像变戏法

变成17只

仿佛还会变出更多的

这群居的小家伙

有着乐天派的默契

旁边，走动的人们打搅

便轰地飞上树杈，换个方位

再一齐落下

它们

从日出一直吃到太阳落山

白日越来越短啊，要尽可能的

多吃

虽然在我看来，草地上

根本没什么

它们，开始长胖的小身子

还将在随后的日子，尽可能的

胖。以抵御

随之而来的严冬

在这座城市，这个冬天

只有它们会留下来陪伴我

随时奉上简单快乐

 

 

意杨的村庄

 

穿过路边的简易厂房

那些晾晒杨树薄木版的

空地，就看到了大王庄

皖北无数村庄中的一个

 

村前房后，地头田边

触目皆是意杨，成片的单一树种

生机旺盛。不曾在意，也仿佛

一夜之间，那些童年的

 

榆钱、皂角、桑槐……

曾经枝条旁逸的杂树，不知何时

都悄悄地离开了

村庄，（同时离开的，还有村里

 

那些不甘寂寞的

青壮年们。）村庄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村庄，现在

已完全被意杨接管——

 

阴雨连绵的春季，意杨的花期

被延长，铺天盖地的杨花

雪片一样随风飘舞，从村庄飘到

城市的巷弄广场，昭告它的占领

 

而在皖北平原，有多少村落

远离喧闹的人群，孤零零地

躺在深秋的意杨树丛，它寂寥

肥沃的土地，供给

 

意杨树干夏季快捷的生长

到了冬天，意杨的叶子落尽

大风就可以一无阻挡地，吹掠过

空旷安静的乡村屋顶

 

              2012-10-24

 

 

长江三矶（组诗）

 

《燕子矶》

 

每一位游人，仿佛都挟裹着

一颗小小的燕子心脏。那些

从石头城内、乌衣巷口

飞出的燕子

 

锗红色的高处

江涛一波劲似一波，拍打

峭拔的矶岸

聊作慰藉

 

江水不息，远处

混淆了界限的

江天之间，盘亘着

一些寻觅的暗影

 

达摩大师

踩一叶芦苇泅渡到江北

十年面壁，幕府山

仅剩一副皮囊

 

南巡蹬道，乾隆眼里

一片涨起的沙滩，连接

远滩绿野村舍。却难以抵挡

临近的战火

 

诗人说：“南朝四百八十寺”

晨钟暮鼓，似在寻求，某种希冀超脱

又一千年

燕子翅膀沉重，羽化成石

 

而今，燕矶夕照

一排运沙驳船悠悠驶过江面

划开长长余波，风景变幻

依然没有超出，一只燕子的眼睛

 

　　　　　　　　　　　　2011-9-2

 

《采石矶》

 

为突兀的岩石阻挡

江水在这里顿足

依然奔腾、回旋

如同一位诗人，走过千万里路程

 

登临矶上，江天辽阔

江风吹落，衣衫的尘土

这座名为牛渚矶的孤岛

荣幸地，成为诗人的临时庇护所

 

空的手，无意间指向水面

秋风里，落叶辗转

屡屡俯冲着，投身清波

缄默的嘴唇，贴近乌有之巢的温暖

 

一颗在人世间

逗留已久的心儿

渴望浸泡在长江

浩瀚的酒樽

 

醉意中，腾起江雾

月亮蒙上一层清晕。明日午后

江上刮起大风，带来乌云和连绵秋雨

笼罩两岸青山

 

天空与大地间，大道敞开复又隐匿

只有千万年的江水，不舍昼夜

奔向海洋，滋养鲸鱼，以及腹中

巨大的寂寞

 

最终，是江水

和这轮信赖已久的明月

让你宽恕了这个世界

也宽恕了你自己

 

　　　　　　　　　　2011-9-3

 

《城陵矶》

 

是记忆，还是天上星辰

神秘的路径？

螺旋桨搅起浑浊，洄游鱼儿

准时到来，最先触及湖水的清澈

 

这长江与大湖的交汇处

江豚隐约出没，波浪之间

嬉戏、追逐

用乌黑的背脊，反射阳光

 

雨季，江面宽阔

八百里洞庭，巨大的肺腑

通过矶口，为长江输送源源不断的

新鲜给养

 

三江口，一座码头

桅灯彻夜照亮

船舶往来，卸下满载的货物

 

枯水期来临，陵矶裸露，累累礁石

陷入冷寂。江岸上，杨柳尚青

鱼们游返海洋，等待下一次洄溯

 

江流在更深处奔涌

没有云彩和芦苇的倒影

城陵矶沉睡着，放慢了呼吸

 

2011-9-6

 

 

虫豸

 

打开抽屉的一瞬间

这些拥有小翅膀的虫豸，冲撞着

只是在提醒

彼此共同拥有的狭隘空间

黑暗里，待得足够久了

超过了生长所需的时间

现在是七月，盛夏季节

窗外有电闪划过，隐约的雷声

再一次证明

在这个被分享的世界

没有旁观者

亦没有亡灵

他们彻底地远离了大地的居所

以便去赶更遥远的路程

 

　　　　      2011-7-31

 

 

书信录（部分节选）

 

1

不能想象另外的居所了

在这32层的楼上

我们的窗户都开得有些高

在寒冷的早春

下午，安谧的阳光多么奢侈

包括远眺

而阅读是短暂的

太阳的手指

总是指向，相反的方向

更多的时候

我把双手合拢胸前

倾听鸟群，

掠过低空，掀动翅膀的声音

 

　　　2011-2-21

 

 

 

10

相隔数米远，两位持枪的哨兵

在门前的哨卡上伫立

他们面对面，情人似的

凝视着，压低声音交谈

他们的神情多么专注

而长江路像一条大河

车流人潮汹涌

仿佛站在河的阴岸，他们

对阳光下，河水的流动

视若不见。

夜晚，当我再次经过

长江路已变得空旷

面对面站立的哨兵，他们早已经

停止交谈，雕塑一般

他们沉默着

与身旁高大的建筑浑然一体

 

　　　　　　　　2011-3-20

 

11

这一晚，我关闭着的旧音箱

再一次自动发声

依然是夜深时分的模糊言语

你听——

确凿的事实

暂时的静默后

都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也许是早春

变幻莫测的风

让某种僵死的物质复活

未知

正通过虚幻与真实之门进行转换

但现在是午夜

灯光轻柔

我们的触角已变得迟钝

无力应对身体以外的玄奥未知

也因为太过关注自我本身

关注而非明晰地了解

此刻的身体

才更像一尊巨大的容器

只在盲目地接纳

各种声音的潜入

 

　　2011-3-22

 

17

室内的百合花又开了几朵

我从下午的昏睡中醒来

昨夜的雨停了

满室的花香

我的白色百合花瓣的梦境

梦中人曾来过吗

白色的意象纷乱

被另一重神秘实牢牢占据

却在我睁开眼的瞬间

不翼而飞

就像窗外的急雨

只从我梦中划落

留下了潮湿的气息

 

　　　　　　　　　2011-5-13

 

 

 

19

以往的曲折迂回浪费了太多时间

此刻，墙外面

一株接应的树枝

让翻越变得容易

 

或者只是提供我们

暗夜的攀援

温习早年的穿墙技艺

所幸我们还不曾遗失

 

如同解除了某种禁忌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地

我们在土路上长驱直入。身旁

新兴的建筑

移栽的树木

静止的机械

巨大的凹凸不平的车辙痕迹

 

一天前刚刚下过雨

坡上空气清新

这里是夜晚的

全新的陌生的延续

一个暗黑王国

开着黑色玫瑰

 

　　　　　　　　　2011-5-14

 

 

20

深夜的篮球场

四周细密的铁丝网

围拢着寂静

明亮的空旷

吸引你走进去

 

地势低一些的

是环型跑道操场

高高的栅栏制造着

阴影，后者的幽暗

让无人的操场显得拥挤和嘈杂……

 

　　　　　　　　2011-5-15

 

21

山脚下的乡村公路，蜿蜒着

不知道通向哪里

它的僻静，成就了

两旁植物的繁茂：

野蔷薇相互攀援

捧出白色的单瓣花

桑椹子成熟了，挂了满枝

低矮的榆树丛，锯齿的叶面

红色果实一样

寄生着一种椭圆的虫瘿

金银花怒放。缤纷的色彩

依恋着夏初

所有这一切，似在昭示

一个远方——

村野小路的尽头

清澈的山泉

正在昼夜不息地奔涌

 

　　2011-5-17

 

22

此刻，我们一起，回到他乡

回到别人的故事里

海鸥在飞，大片的海水

 

一部老电影，旧台词

就像回到早年的老家场院

胶片机咔咔转动，让人瞬时安静下来

 

然而，在你饥肠辘辘的幻觉中

脚步丈量过的，阡陌田畈，日升月落

漂泊的人们，从未曾相遇

 

在他乡逍遥，浮沉在各自的运命里

这么多年，从未曾设想，抵达的午夜

飘忽而至的，一场雨水

　　　　　　　

　　　　　　　　2011-5-19

 

 

《地皮》

 

 这是盆景园区的过道，铺着砖块

地皮们便附着在砖缝的草丛里

我的双脚踌躇着

脚下，那些黑色的东西

有着不规则的形状，东一堆，西一堆

随着天光暗淡，在枯草中

显得更加触目。

环顾四周，不远处还有更多的黑色

点缀一园子的寂廖

几天前刚刚下过一场小雨

 

我蹲下来，捧了几片在手心

它们脆弱、柔软

迎着光看，是墨绿色的，几乎透明

它们是那样的纯净

对于我，与这种低植相遇并不常有

这让我讶异和惊喜

这个傍晚，暮色更暗的时候

我离开了一园子的寂静

重新回到了喧闹的群体

 

2010-1-24

 

微蓝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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