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著名诗人郁葱诗选(二)
郁葱(1956—)原名李丛。著名诗人。河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诗选刊》杂志主编,编审。中国诗歌学会理事。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诗文集《蓝海岸》、《生存者的背影》、《世界的每一个早晨》、《郁葱爱情诗》、《自由之梦》、《最爱》、《郁葱抒情诗》、《人类诗篇》(合作)、《祖国诗篇》(合作)、《狂欢夜》、《郁葱访谈录》、《艺术笔记》等多部,《瞬间与永恒》等中短篇小说、理论文章50余万字及电视剧《蓝岛》等,主编《中国诗选》、《河北50年诗歌大系》、《河北历代诗歌大系》等多部。《生存者的背影》获第六届河北文艺振兴奖,《郁葱抒情诗》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现居石家庄。
注
视
什么都没有这么简洁的,
在你的注视里。
像河流一样赤裸,
像歌声一样赤裸,
一段经历的重量,
是你注视的重量。
像碑一样赤裸,
像思想一样赤裸,
一个生命的重量,
是你注视的重量。
什么都没有这么完整的,
在你的注视里。
2001.5.30
抚
慰
太阳与大地,大地感受到抚慰,
大海与沙滩,沙滩感受到抚慰,
树叶与影子,影子感受到抚慰,
月光与夜,夜感受到抚慰。
谁能感受?
谁能深入?
谁能把崩塌般的情感,
变为默默的抚慰。
2001.5.30
有关哲学的一种表述
平实的表述,
繁复的表述,
感性的表述,
理智的表述。
思想、逻辑、推理、结论,
抑或浅薄抑或深邃。
许多人都懂得
如何把简单表述为深刻,
但又有谁能够
把简单表述为简单?
2001.5.30
只能是你
你为什么躲避,
你为什么敞开,
你为什么在凄暗的河流里,
把身躯塑造得那么完美?
你为什么缠绕,
你为什么吮吸,
你为什么在茁茂的丛林中,
长出歌唱着的名字。
你为什么飞翔,
你为什么坠落,
你为什么把寂然的石头,
变为激情喷泄的瀑布。
只能是你,
只能是你在渴望,
那点燃着的一瞬!
2001.5.31
完
整
当平静笼罩我们,平静是完整的,
当暗夜笼罩我们,暗夜是完整的,
当一只手伸过来,那只手是完整的,
当我们呼吸,空气是完整的。
当爱时,抒情是完整的,
在对视中,沉默是完整的,
当我们叙述时,那些词汇是完整的,
而给予时,代价是完整的。
当我们的想象没有空白,
当我们的诗句渐渐靠近,
残缺的,便都是完整的。
2001.5.31
新华路的雨
新华路的雨是两个人的深夜,
新华路的雨是两个人的眠床,
新华路的雨有那么热的温度,
新华路的雨有那么尖的嗓音。
新华路上,一场雨之后灌注了所有毛孔,
新华路上,一座建筑里装满了所有雨声,
新华路被撕裂,新华路被刺穿,
颠簸悸动的新华路大雨滂沱。
新华路的雨摇荡着新华路,
新华路的雨淹没了新华路。
2001.6.20
雨后的天空
没有谁的眼睛如此洁净,
没有谁的视野如此洁净,
没有谁的四周如此洁净,
没有谁的痛如此洁净。
没有谁的表达如此洁净,
没有谁的欲望如此洁净,
没有谁越深远,越这么洁净,
没有谁越漫长,越这么洁净。
2001.6.20
那时你老了
我想在一个瞬间,翻过许多页码,
那时的你,如我们见到的许多疲惫的影子,
那时你老了。
那时你老了,
总在不经意中回忆着,
许多覆盖在生命短草上的时日,
一些语言、一个场景、一首诗,
一个你一直忘记,却又突然回忆起来的瞬间。
阳光不同了,绿不同了,夜晚不同了,
而经历依旧,你熟悉的旋律依旧。
步履蹒跚时,你看到那么多曾属于自己的鞋子,
照片上的容颜,
如同背景中熟透的苹果一样不可采摘。
那时你老了,
再没有了难以消解的夜。
那时没有了充盈,没有了叫喊,
没有了充满热望的火焰,
没有了湿润的唇,
没有了淹没血液的激动和盼望。
那时你老了,
平静的声音传到你细微的脉搏。
远去的是谁?走来的是谁?
那时你总在想:
身边,是谁的呼吸?
那时你老了,
那曾经年轻的都在变老。
你会说:那时的痛、缺憾、甚至背弃,
都多么的好,
那时灼热的手是张开的,
曾经随意丢掉的那些夜晚,
如玑珠一般从指缝间轻而易举的滑落。
那时你老了,
而一个人和另一些人,
也同样老了。
2001.6.21.
在最深处
那时,我被重重的抛进深海,
在渴望中,
在你设置的深渊里,
在另一种歌唱里,
深潜或者沉入。
在一种具体的、诗一样的境界里,
爱人,我们赤裸、呼喊,
然后归于寂静。
(真的像我们喜爱的诗,
真的像我抚摸你肌肤时的
溢出心声的渴望。)
爱人,直到低谷,直到我们走到高峰,
直到灼热,直到冷寂,
直到溪谷里的水浸进我的肉体,
直到我们把内心、爱、幸福、悲伤,
连同我们自身一同焚毁。
爱人。大地是谁?海洋是谁?
被我种植的又是谁?
我不愿意再是完整的,
我愿是被你溶化的冰山的一角,
或是核,或是最深处的部分,
或者是:全部!
不要说话,真的不要,
你默默地敞开,
把我的经历、名字、年龄、思维,
把我的呼吸和呼吸中的一切声音,
悄然引入你的最深处,
引入溶汇溶化我们灵魂的
永恒之地。
那时,我们无始无终。
2001.6.21.
闪电轻轻划过你的指尖
闪电轻轻划过你的指尖,
那上面什么都有:撞击与震撼,
冲动与饥渴,
完整或零乱的欲念。
闪电轻轻划过你的指尖,
你说:轻些,
这里是丛林中唯一通畅的路径,
这是溪水,它润泽你潜藏的诗意,
这是幽深的草,它使夜晚燃烧,
使你燃烧!
一次又一次,波峰浪谷,
哪里是你的声音?
哪里是你的神态?
哪里是潮落后那坚硬的桅杆?
哪里是你导引的岸与河流?
哪里是风雨之后,
我栖身的溪谷!
闪电轻轻划过你的指尖,
我感受着充盈的潮润土地的气息。
一滴雨接着一滴雨,
一阵惊悸接着一阵惊悸,
活着的、有温度的,
便都属于你!
你对我说:再枯萎的山的缝隙,
也会因此而充满血色。
在那个夜晚,我不知道怎样把你宣泄过的,
那些疯狂的字眼变为诗句,
我只记得,
我是那个时刻不可扼制的,
有生命的呼喊着的岩石!
2001.6.21
在夜的静寂中我们说到爱情
在夜晚的静寂中我们谈到爱情,
像孩子们一样,
背诵着人们熟知的诗句,
那时,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
你问我:距离,还是不是一种阻隔?
在夜里,总让人想到给予,
像两枚叠在一起的叶片:
这里是圆的,所有温柔的圆,
这里是凹陷,一泓清澈的湖的凹陷。
夜,有多么轻盈的飞翔的感受,
你柔韧的手,摘取了那么多秘密,
摘取了树的根部和枝叶。
而黎明覆盖的灼热总在上升,
上升到夜的最深处。
在充盈着生机的百合绽放时,
你默默地说:
枯萎了,也给你!
在深夜的寂静里我们轻声低语,
而湿润的夜,
再没有醒来。
2001.6.21.
“惦记”这个词
你感受“惦记”这个词,
它是一个细节,
是翻遍情感每一个角落的,
灵性的手。
对“惦记”说来,“爱”这个词显得简单,
显得短暂而油滑,
显得矫情和虚饰。
“惦记”比“爱”深刻,
比“爱”具体,比“爱”更有生活气息。
它更为可感,比如一个声音会使你平静,
比如一个名字,会给你展开许多含义或者意义。
那就是惦记——
比如你总被一个身影笼罩,
比如你总被一个声音涵盖,
比如你想到“爱”时,
仍觉得平静和浅淡。
2001.6.21.
总有一些事物可以赞美
总有一些事物可以赞美,
比如晴天的阳光,
比如阴天的雨滴,
悲伤时,可以赞美泪水,
抒情时,可以赞美歌声。
总有一些事物可以赞美,
可以赞美陆地的起伏,
也可以赞美它的平缓,
可以赞美大海的喧嚣,
也可以赞美它的平静。
总有一些事物可以赞美,
理智可以赞美,
激情可以赞美,
欲望可以赞美,
有时一些缺憾,也可以赞美。
总有一些事物可以赞美,
那些事物,有多近?有多远?
2001.7.12
我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城市
我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城市,
一个城市,就是一本肮脏杂志上的浮尘。
不知道它的路都在干些什么,
不知道它的桥都在干些什么,
人工湖的湖水像一个
卑鄙小人镜片后的诡秘。
我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城市,
它的每一种声音都是低语,
它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暗示,
汽车的油烟,总为了遮住暧昧,
楼群里昏黄的灯光,
像晚报右上角可疑的污渍。
我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城市,
雪落的灰蒙,雨下的粘稠,
所有该裸露的都潜藏着,
所有该潜藏的都裸露着。
连一片草地,也像一只焦渴的眼睛,
不知道远处鬼火般的虹霓,
能留给它多少让人寒噤的余光。
我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城市,
以及那个城市破败的名字。
2001.7.12
我总觉得自己幸运
我总觉得自己幸运
每天,把一句话重复许多次,
我总觉得自己幸运,
总被一些词汇和一些过程涵盖。
每天总是这些熟悉的情感和声音,
每天总是繁絮的表达,
总在浅显或深刻的抒情,
总在重复根本不会忘记的一些语言。
真的,如果每天都能重复一些话,
你便一定会觉得幸运。
2001.7.12
总要飞翔
如果那时天空是敞开的,
我就飞翔。
如果那时天空是澄澈的,
我就飞翔。
如果那时天空是闭合的、是浑浊的,
亲爱的,我也飞翔。
我飞翔是因为你的激情你的诗,
我飞翔,无论那时候有没有
天空!
2001.7.13
共同的夜
我睡着的时候,便是我的夜,
你睡着的时候,便是你的夜,
有时,是我们共同的夜,
共同的夜里,有不能躲避的花朵和水滴。
天空是打开的,
有时划过一道闪电,
闪电进入一个陷阱,
进入一个透明的,滑润的圆。
让那些枝叶颤动起来,
让那些声音颤动起来,
那时,我们还有什么倾听和诉说,
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时,我感受到,
润泽的光芒的轻触。
2001.7.13
内心的呼声
我的内心有无限的呼声,
那是你心脏的血给予我的。
那呼声总充满焦渴,
总充满夜的丰盈,
而丰盈的夜总有悸动,
总有毫无顾忌的颤栗。
我想种植内心的,
经过血浸泡的文字和语言,
让它在你的身躯里结出生命,
结出终生不悔的声音。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幸福,
那时,风使所有的叶子,
摇动着身躯。
2001.7.13
生活是可以改变的
生活是可以改变的,
因此痛苦也可以改变。
那些悲伤的、忧郁的成份,
总在瞬间进入我们内心,
而什么是切除我们痛苦的
最后的利斧?
生活是可以改变的,
因此灵魂也可以改变。
在梦里,我的灵魂有一种深处的宁静,
一种幸福渗透到最根部,
而且,发出轻微的月光般的声音。
生活是可以改变的,
而许多时候,我们真的没有理由
将它改变。
2001.7.14
总会有今后
总会有今后,
总会有激情顿失的平静的日子,
总会有上了锁的锈蚀的日子,
那时,一枚有灵魂的铜色钥匙,
依然放在你手中。
总会有今后,
瞑色中,你扶我走下生命的山顶,
那时,我们真的还能一起采摘,
午夜那时断时续的幽香?
你还记不记得那许诺:
活着,血液溶在一起,
死去,骨殖也能长成一棵,
共同的树!
总会有今后,
是什么样的今后,
能偎着我们,
走到尽头?
2001.7.14
7月14日凌晨6时
和平西路从这一刻又纷繁起来,
一个孩子将一只皮球踢进水洼,
中巴司机催促着小贩闪开通道,
火炉冒起了黑色的烟尘,
一对男女在楼群的空隙,
用可疑的暗示互道着再见。
楼群的灯一盏盏熄了,
而昨天夜里它们亮着。
总觉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究竟发生了什么?
2001.7.14
覆
盖
浓郁的云会覆盖什么,
滂沱的雨会覆盖什么,
什么能将坚硬覆盖,
什么能将柔软覆盖。
什么能把我们的灵魂覆盖,
什么能把我们的欲念覆盖,
那欲念像撕裂岩石海的呼喊,
而什么能将海覆盖、将涛声覆盖?
只有时间让我们沉默,
它漫长,因而能够遮覆一切。
而当我们一同走过时光那黯淡的梯子,
还会有什么,能将我们覆盖。
2001.7.16
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我总在想,
我儿时栽下的那棵树,
如今叶子是不是很浓?
我埋下的那枚很在意的坚果,
如今是茁茂,还是已经腐朽。
人总是这样,一边走着,
一边向已经逝去的时日,
打着招呼。
2001.7.16
我身上应该有多少血液
我身上应该有多少血液,
有多少血液能使你饱涨?
我身上应该有多少血液,
有多少血液能使你充盈?
我身上有多少血液能成为海,
有多少血液能泼洒雨一样的生命?
有多少血液能使岩石断裂,
有多少血液能使深渊闭合,
有多少血液,能使寂然的夜发出呼喊,
有多少血液,能淹没你,
能淹没血液自身?
2001.7.19
一条河流
一条河流是单纯的,
一条河流是专注的,
一条河不浅薄,也不深刻,
一条河在平缓、沉静中渗透。
它使疏密的小草湿润,
它使凸缓的沙滩湿润,
它使一条船湿润,
它使自己的岸湿润。
也不需要灯火,也不需要阳光,
充盈时也不期待有更大的雨。
沉寂的注入时,
甚至不需要声音。
一条河是真实的,
一条河是纯粹的,
淌动的时候它叫做河流,
干涸了之后它仍然叫做河流。
2001.7.19
再说幸福
白天,很快便成为夜,
我依然幸福。
充盈,很快便成为空,
我依然幸福。
欲念,突然成为焦渴,
我依然幸福,
呼喊,突然成为沉默,
我依然幸福。
怎么不会是幸福呢?
如果是喷泄,如果是尖叫,
如果是那之后的,
短暂或者漫长……
2001.7.19
总要在近处看待生活
总要在近处看待生活,
那时热浪会扑在你的脸上,
那时雨滴会落在你的身上,
那时夜晚的黑,会包容你,
那时白天的光,会穿透你。
总要在近处看待生活,
那时会有默认,
那时会有轻触,
那时的直觉总是特别准确,
那时一滴泪水,会很快溶进,
另一滴泪水。
总要在近处看待生活,
近处的生活,
会逐渐变远。
2001.7.19
撕
裂
你看那树木,它总在干什么?
总在吸吮。
你看那花蕾,它总在干什么?
总在绽放。
你看那太阳,它总在干什么?
总在放射。
你看那岩浆,它总在干什么?
总在喷泄。
而我们,
总在撕裂白天
和白天之后的夜!
2001.7.19
我们的朋友
我们的朋友是一些名字,
我们的朋友高尚或卑微,
他们坚硬或者软弱,
他们胸有城府,他们心事重重。
他们有时也轻松的可疑,
像一只趴在草丛里的
懒散的毛虫。
脾气、欲望、习俗、习惯,
我们不知道怎样准确判断他们,
有一些朋友,想起来让你躁动,
我更喜欢一些朋友,想起他们时,
你会觉得平静。
面对许多朋友,有时感受最深的
是孤独,
比如,当你想说一句最深彻的话时,
你真的不知道,
选择哪个名字。
那些离得很近的朋友,
其实也在,很远的地方。
谁会倾诉?谁会倾听?
更多的时候,你只能把自己
当作朋友。
2001.7.20
残留的美感
车过平原,几只固执的蜜蜂,
执着的叩击着车窗。
不知道他们面对春天,
还能残留多少美感。
在我所能顾及的视野里,
我始终与它们一起寻找着属于它们的蜂巢。
而即使我找到了,
对于它们,又有什么用处呢?
2001.7.20
一列火车
一列火车在隧道里穿行,
一列火车在隧道缓缓的穿行。
一列火车在隧道里显示了急促,
一列火车在隧道里显示了从容。
一列火车被隧道吞蚀,
一列火车被隧道蕴藏。
一列火车鸣叫,
一列火车喘息,
一列火车在隧道里先是悸动,
之后便是平静。
2001.9.29
郁葱:你和我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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