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起哄”抓贼
(2013-11-28 09:2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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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素描 |
分类: 往事 |
“乱起哄”抓贼
“乱起哄”是S厂的人秘股长。“股长”这个词,朋友们不知听说过没有,反正我是到了S厂才听说还有“股长”这个官衔儿的,据我所知,这是中国最小的官衔儿。
我到S厂认识的第一位领导就是“乱起哄”,因为他是掌管人事的领导,我得向他报道。当然,报道那天我并不知道他的外号,毕恭毕敬地称呼他“某股长”,并在某股长的指点下填写了一张表格。
厂里考虑我的具体情况,将我分到“三结合技术”小组,参加厂里的技术革新、技术改造项目,这个小组的技术力量很强,我如鱼得水干得挺欢。不久,“乱起哄”忽然一脸严肃地过来找我,周围一干老少见他过来,纷纷打招呼:“老乱,干嘛来了?”我这才知道,某股长的外号叫“乱起哄”,简称“老乱”。
“乱起哄”把我叫到一旁,说他看了我填表时写的字(表格太小,我写的仿宋体),很想把我调到人秘股当他的股员,问我是否同意。我这才知道,“乱起哄”这个人秘股长是光杆司令。
按说,能脱下油耗子似的工作服进入科室,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我却对此毫无兴趣,觉得还是学技术要有趣得多,就一口回绝了他。
旁边的师傅见“乱起哄”走了,问明原因,起哄说:“不去!看他张脸,一天到晚没个笑模样。”在他们的介绍中,我知道“乱起哄”是转业军人,在部队就是人事干部,到S厂后仍干老本行。
“乱起哄”的本名挺好听,但用当地方言念就近似于“乱起哄”,再加上他那其貌不扬的长相和那刻板生硬的工作作风,挺不招工人待见,于是,“乱起哄”这个外号就代替了S厂人秘股长的大名。
那是文革后期,职工多年工资未动,既无提干机会也无加薪机会,调入调出也非常不容易,所以工人根本不把“乱起哄”放在眼里,只要他一到车间,工人就放肆地“老乱”“小乱”地乱叫着起哄,“乱起哄”在一片起哄声中只能无奈地苦笑。
本来我以为回绝了“乱起哄”,他不会来找我了,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又来了。这次他拿着垫了复写纸的几张稿纸,说他还想把我调进人秘股,让我在稿纸上写几个字试试。我拿过稿纸,边写字边笔下用力,一下把稿纸划破了,然后对他说:“你看,我真的干不了。”“乱起哄”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有朋友也许会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嘿嘿,忘了告诉大家,俺这人的“优点”之一就是“不识抬举”。有朋友又会问,你就不怕他打击报复吗?俺还真不怕,因为有“总工”罩着俺。
总工是谁?总工原来是铁道兵某部的一位桥梁工程师,文革中因家庭出身及海外关系等问题,被下放到北方的这座城市,在S厂担任总工和副厂长。总工是江苏人,夫妻双方调到北方,孤单单没一门亲戚。他家唯一的女儿已出嫁,因此,见到我这来自大城市的姑娘,感到很亲切,也就多了一些偏爱。
对于总工的偏爱,我刚开始还真没觉悟到,是大师哥提醒了我。有天中午下班,我到总工办公室拿饭盒,远远看见大师哥站在门外一鼓捣,门就开了。我跑过去很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用钥匙啊?”大师哥说:“总工不是让我把钥匙给你了吗?”我这才醒悟,自己把大师哥的钥匙夺走了。大师哥让我替他保密,但我对他开门的方法非常感兴趣,就让他教我。在他的指导下,我试验了两次就学会了这项“独门绝技”。
进到办公室,大师哥酸溜溜地说:“总工可真偏着你。”“我没觉得啊。”“你看,我们这些人,总工给哪个往他办公室放桌子了?”我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总工的办公室有四十来平米,里面原来只有他的办公桌,文件柜,还有一个大会议桌。我来以后,总工让人给我抬来一张办公桌。小组里二十来人,只有我享此殊荣,其余的人吃饭或开会都坐在在会议桌前。
其实,总工对小组里的十来个小青年都很和蔼,整天笑眯眯地管我们叫“小家伙”。在他的宠爱下,我们每天心情愉快地工作,偶尔也搞些恶作剧。
某日上班,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的总工从提包里拿出一大包酸三色,在我面前晃了晃,“看看,糖,就不给你吃。”说完,把纸包往文件柜里一锁,去局里开会了。
那年月物资匮乏,在外地,酸三色可不容易吃到。中午吃完饭,我们几个小青年无事可做,就盯着文件柜想主意。大师哥教给我的“独门绝技”,让我知道并不是只有用钥匙才能开门,馋虫驱使着我“创新”了一种方法……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文件柜里的一包糖拿到手,和几个“小家伙”分而食之。
傍晚,总工回到办公室,得意洋洋地对我说:“馋坏了吧?”他笑着打开文件柜,愣住了,一斤酸三色不翼而飞!
我立刻坦白,这事儿是我干的,糖已被我们全吃光了。总工望着完好无损的文件柜想了半天,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是怎么拿出来的,给我表演一下好不好?”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表演了一番,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敢往文件柜里放吃的了。”
通过以上两件事,总工对我的偏爱可见一斑。所以,我的不识抬举虽然让人秘股长“乱起哄”心中不快,但我已明确向总工申明我不想去人秘股,“乱起哄”也只能无奈。
“乱起哄”果然再没来找我。不久后的某个周六,早上七点多钟我刚一进厂,就听到一个特大新闻:“乱起哄”昨天半夜破获了一起厂内盗窃大案。
原来,“乱起哄”这个人秘股长,不仅管厂里的人事,还管厂里各种物品的发放。逢年过节的食品,劳保用品,都归他管。三楼一间朝东的办公室,是堆放这些物品的仓库,这个仓库只有“乱起哄”一人有钥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乱起哄”觉得仓库里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他拿出登记本,捡主要的大件,如军大衣等对了一下,发现确实少了,再看看其他物品,感觉也少了。那年月,出了这种事还是很严重的,赔,他赔不起。如实上报吧,门窗完好无损,又只有他一人有钥匙,不是监守自盗又是什么?
“乱起哄”发开了愁,他希望是自己记错了,哪天想起来了就能把帐对上。没想到,里面的东西还在不断减少。他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厂里白天人来人往,晚上有人值班,门窗完好无损,东西哪儿去了呢?“乱起哄”愁得六神无主,内心的煎熬让他本来就瘦的小脸儿更加干瘪。厂里工人看见“乱起哄”灰黄的脸色,精神恍惚的样子,更加肆无忌惮地和他开着有荤有素的玩笑。“乱起哄”眉头紧锁,只顾着想心事,连苦笑都不会了。
“乱起哄”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发现一个规律——每次丢东西的时间都在半夜。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在仓库对面腾出一间办公室,决定每夜蹲守。
可怜“乱起哄”孤身一人,白天上班晚上蹲守,连续数日,实在打熬不住。本想把我发展成他的属下,好让他有个喘息的机会,没想到我这么不识抬举!
在一个周五的后半夜,“乱起哄”终于听见仓库的门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小心翼翼地往外张望,看见一个强壮的身影正在仓库里翻动……“乱起哄”勇敢地冲了出去,抓住了那个比他高半头的窃贼。窃贼是S厂的工人,是个家住郊区农村的复员军人,平日住厂,周六下班才回家。
派出所接到报警,及时赶到,连夜押着窃贼去了他的家乡,在他家中搜出的赃物装了满满一辆后开门吉普。
第二天早晨,当我们上班时,一切都已处理完毕。“乱起哄”得意洋洋地站在办公楼门口,向众人讲述他勇抓窃贼的经过,干瘪的小脸儿放着红光。一干老少边听他讲述,边激动地乱拍他的肩膀,“老乱,好样的!”“乱起哄”消瘦的身影,在S厂众人的目光中瞬间高大了起来……
你想知道那窃贼是怎么打开仓库门的吗?用的就是大师哥教给我的“独门绝技”!看来,S厂掌握“独门绝技”的大有人在,不过,用这“独门绝技”干坏事的却仅此一人。
后记:
几年以后,我已离开S厂,嫁为人妇。
某日中午下班回家,见三楼邻居Z大妈抱着小孙子在楼下焦急地张望。我上前逗孩子,听她诉说:“我蒸上馒头,想着时间还早,抱孙子下楼晒会儿太阳。嗨!忘了带钥匙。”Z大妈说,已托人给儿媳妇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我安慰了几句,转身上楼。一会儿,我家中天先生回来了,说Z大妈正在楼下着急,儿媳还没回来。
中天先生与Z大妈的儿媳是一个大院儿的发小儿,两家大人关系也很好。发小儿家有事,他紧着张罗,出去借梯子,却找不到那么长的梯子。一会儿他又回来告诉我,Z大妈在楼下哭呢,怕蒸锅烧干了,煤气罐爆炸。
看到他焦急的样子,我犹豫地说:“这门……我就能开……可我怕影响不好。”中天先生大喜过望,“太好了!你帮帮她吧。”“我有个条件,你和Z大妈说好,对谁都别说门是我开的。”中天先生跑下楼又跑上来,“说好了,赶紧走。”
于是,我在中天先生和Z大妈面前表演了“独门绝技”,不到一分钟就进到屋里……煤气炉上的锅还在冒着蒸汽。
这是我离开S厂后唯一一次使用这项“独门绝技”。随着科技的发展,各种新式的防盗门防盗锁层出不穷,我的“独门绝技”早已落伍。所以,我才敢把这事儿写出来。
正如原子能可以造福人类,也可以毁灭人类一样,任何技术都有两面性,关键要看掌握和使用技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