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教师节送礼想到的

         兮 杉

一年一度的教师节又来临了，各大商场里人头攒动，家长们又在领着孩子为老师挑选礼物。

中国自古就有尊师重教的传统，教师节，学生买些小礼物表示一下对老师的尊敬和爱戴本无可非议。但年复一年的教师节过下来，学生送的礼物越来越好，越来越贵，这种“尊敬和爱戴”越来越多地附加了许多其他含义。为了孩子能够多被老师关照，为了孩子在同学面前的自尊，为了孩子不输在起跑线上……家长节衣缩食，也要为老师买上一份像样的礼物。如今的“教师节”已经变了味儿，变成“教师收礼节”。

今年9月4日，北京青年报上刊登一条消息：教育部即将公布《中小学生教师违反职业道德行为处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文章的大标题是《教师收受礼物最高可开除》。

在教师节之前刊登这条消息，无疑是为了遏制教师节的送礼风，但我对这则消息的威慑力量严重质疑。近年来，中央发了那么多文件，有哪些真正贯彻执行了？反腐反了这么多年，腐败之风还不是愈演愈烈？

我们这代人上学时，很少听说有给老师送礼的。小学三年级，有家长让同学给班主任S老师送食品，老师欣然接受了。可惜，食品没送几回，S老师就因为道德品质败坏被取消教师资格，我童年时代唯一的目击老师收礼事件到此结束。

文革期间，教师成了臭老九，不是送不送礼的问题，而是如何将他们批倒批臭的问题。文革结束，知识分子的地位不断提高，1985年1月21日，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九次会议作出决议，将每年的9月10日定为我国的教师节，教师的社会地位得到显著提高。

我女儿上小学二年级时，有两位班主任，一位是老教师W老师，另一位是年轻的实习教师Z老师。教师节那天，女儿把她精心画的两套蝴蝶书签带到学校，一套送给年轻的Z老师。Z老师非常高兴，在课堂上表扬我女儿，说她画得很好（确实画得好），还说，她希望同学们自己做礼物，不要让家长花钱去买礼物。女儿把另一套书签送给老教师W老师，W老师接过来轻蔑地看了一眼，随手往旁边一扔，估计一会儿就进垃圾箱了。女儿虽小，也懂眼色，回来和我诉说两个老师的不同态度，脸上的表情很难过。

我对W老师的做法很不满。在我的心目中，教师是个神圣崇高的职业，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人类文化的传递者。教师的一言一行，都会给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影响孩子的一生。Z老师喜欢这套自制的书签，她在礼物中看到了一个孩子对老师的敬爱；W老师不喜欢这套自制的书签，她是用物质的价值来衡量这份礼物。

女儿小学5—6年级时，老教师W老师又来担任班主任，教语文。另一位老教师B老师教数学。女儿回家叙说，班里有些同学的家长时常给W老师送东西，W老师对那些同学很照顾。我知道女儿面临小学毕业升学，老师的推荐和评语很重要，但我不愿用金钱和物质来为女儿谋取这些推荐和好评。我对女儿说：“老师平时能帮那些送礼的同学，但是，那不是他们真正的水平。升学考试的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不是没有能力给老师买礼物，但我认为这不是真正帮你，我也不想助长这种风气。”但是，从女儿平日的言谈话语中，我知道W老师对那些送礼物的同学很偏袒。某次开家长会，从W老师对我和女儿冷嘲热讽的态度，我觉出她对我的不满。

与此同时，教数学的B老师却让我很钦佩。因为是毕业班，作业较多，B老师每天中午都把学生前一天的作业判完，发现问题，下午当堂给学生纠正。有次，练习册上有道几何计算题，女儿的作业交上去，B老师打了个大“×”,写了个“改”。女儿觉得自己没错，让我看，我也说没错。下回交上作业，B老师注意到这道题没改，又写了个“改”字，女儿写上“没错！”，又交了上去。B老师收到作业，就找女儿询问，听女儿讲完解题步骤，B老师承认是她错了。下午的数学课，B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表扬我女儿认真的学习态度。

B老师优秀的师德让我女儿很受感动。小升初考试时，我女儿的数学考了100分，被第一志愿的中学录取，B老师非常高兴，这是女儿对B老师两年来辛勤付出的最好回报。

女儿在离开小学前，拿出自己积攒的压岁钱，给B老师买了一支好钢笔和一个精美的笔记本。此后，每逢教师节，女儿都会给B老师寄一张贺卡，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女儿上中学时考上了学校的实验班，实验班的老师都是学校精心挑选的，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C老师。C老师是实验班刚成立时临时担任班主任的，在第一次家长会上，C老师说：“咱们班同学的学习成绩我不担心，我更注重的是学生的品德。”

实验班成立不久，教师节来临。有天上课，C老师提来一大盒月饼，当场打开分给同学。他说，这是刚才班里某位同学家长送的，他推脱不掉，只好拿来和同学们共享。C老师说：“我不是不收礼，将来你们工作了，想起我这个老师，过来看看，给我买点小礼物，我会很高兴地接受。但现在，你们还没有工作，花家长的钱给老师送礼，我拒绝接受这样的礼物。”C老师的话迎来全班同学的热烈掌声，也刹住了班里学生家长的送礼之风。

不久，C老师调离。但他良好的师德，给学生留下深刻的印象。

实验班的竞争很激烈，期末考试成绩达不到年级前50名的同学将被退回普通班。在这种形势下，家长搞些小动作就不足为奇了。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不与老师做任何私下的活动。我还是那句话：“升学考试的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都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不是没有能力给老师买礼物，但我认为这不是真正帮你，我也不想助长这种风气。”

女儿也还争气，高中会考十门全优，高考时被京城一所著名大学录取。

大学的氛围和小学、中学有很大差异，大学老师也相对“清高”，有些同学沿用中学那种和老师套近乎的方法，往往适得其反。那些学识满腹的大学老师常常做出惊人之举：

一位教师在课堂上说：“我最不愿看到有些学生没事就往老师办公室里跑，你们有那功夫多看看书不好吗？”

一位学生写的论文让老师大为赞赏，上课时，老教师当堂向这位学生鞠躬，说：“请你毕业后留在学术界。”

某次上课，老师站在讲台上，指着下面说：“那两个穿吊带背心的女同学，请你们回宿舍换了衣服再来。这里不是酒吧，你们穿成这样来上课，是对高等学府的不尊重，也是对我的不尊重。”

……

女儿在充满学术氛围的校园里读完本科，四年里我没有开过家长会，也无缘见到她的老师，更不要说给老师送礼了。女儿顺利毕业，在大学里学到的知识，使她在工作中如鱼得水。

近些年，我的同代人中有些人的孙子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听他们说起给老师送礼的事情，送购物卡、送外国香水、送项链……送的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还整天担心，自己送的礼物是不是不如别的家长？给这个老师一定也要给那个老师，否则孩子会受气。听到这些，我嗤之以鼻，嘲笑他们助长不正之风。

去年，我在家中说起给老师送礼的事情，为自己当年的做法而得意，我什么都不送，女儿不也健康成长了？女儿在旁边很不满意，冒出一句：“你以为你不送礼，我在学校好受呢？”我恍然大悟，原来，由于我的坚持“真理”，女儿当年在学校是受了委屈的。“换做你，会不会送呢？”我问。“当然送，要不孩子在学校受气，多可怜呐。”女儿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了女儿的话，我感到困惑，我是不是太清高了？我错了吗？为了坚守自己心中的那块净土，就让女儿小小年纪在学校受气？想到这些，我心中难过。我扪心自问，时至今日，我会不会也像那些家长一样给老师送礼呢？一个声音犹豫地回答“……我会送。”

我屈服了。

我听见自己心中那座神圣的殿堂轰然倒塌的声音……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悲哀，也是整个社会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