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计委保育院的记忆（之四）

                                                              兮杉

五、   计委保育院的九年一贯制实验班

保育院大班的生活结束后，本应回家上小学的一部分同学留了下来，说要让我们继续在这里上九年一贯制，我们高高兴兴地留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留下的孩子组成一个班叫甲班，又从计委大院招了一个班，叫乙班。

我要上学了！妈妈给我买了新书包和文具。书包是紫红色的，角上有三条白色的斜杠，那时候书包的样式很有限，很多女生的书包都和我的一样。我的文具很漂亮：铅笔盒是粉红色半透明塑料的，盒盖上象浮雕一样有几朵云彩和两只飞翔的和平鸽。铅笔盒里有两枝带橡皮头的铅笔，一个小象转笔刀和一块双色橡皮。那时的铅笔盒大多是铁的，这么漂亮的铅笔盒并不多见，连阿姨都说好看。阿姨把我们的书包和文具分别放进每个同学的柜子，说开学了就拿出来给我们用。我热切地盼望着赶紧开学，能用上这漂亮的文具。

想不到还没开学，我的文具就丢了。那天，阿姨急急忙忙地找到我，问我拿没拿我柜子里的文具？保育院的走廊里有属于每个同学的小柜子，上面贴着名字，我们的东西都是阿姨给整理，阿姨不让我们自己去开小柜子，因此我一次也没去动过。我一听文具丢了，当即就撇开了嘴，阿姨一边安慰我，一边胸有成竹地说：“我一会儿就给你找到。”果然，几分钟后阿姨带来我们班里两个男生，他们俩嬉皮笑脸地从各自的柜子底下取出了我的文具，我抱着失而复得的漂亮文具喜极而泣……都说知子莫若父，保育院阿姨对我们这些孩子的了解比父母毫不逊色，所以她才能在几分钟内就将此案破获。至于那两个男生我就不说什么了，因为他们不止一次在班里偷东西，不知他们成年以后改了没有。

开学了，在开学典礼上，各级领导讲了话，计委保育院可谓雄心勃勃，领导和老师、阿姨们对我们第一届学生寄予厚望，我知道我们将在这里上完小学，可能还有中学。当时仅知道我们上的是九年一贯制，至于九年一贯制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写到这里，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所谓“九年一贯制”学校，通常是指该校的小学和初中实行一体化的教育，小学毕业后可直升本校初中；但我的感觉并不是这样，我觉得从我们当时所学课程的难度和深度，是把小学、初中和高中十二年的课程压缩到九年学完，应该属于当时流行的实验教学方法，叫实验班更合适。

很快我们就领教了实验班的厉害：先是作息时间的改变，除了正常上课，每天早晨增加了一节早自习，晚上还有一节晚自习，平时的玩耍时间占去很多，感到时间很紧张。因为我们是小学生了，下午的那顿点心也取消了。我对那段时间的记忆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学的哪些内容呢，主课有语文、代数和俄语。有人要说，你们那是算数不是代数，不过在我上小学高年级时有同学和我回忆，我们在实验班使用的书封面上真是印着“代数”两个字,那同学记得书的封面上还印着一艘帆船，看来同学们的记性都挺好啊。

我们的代数课究竟学了那哪些内容呢？说实话我还真表述不清了，但与数学有关的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可以证明我们的代数学到了什么程度：

第一件事有些庸俗，但很好笑。那时，下午有写作业的时间，写完的同学可以自由活动。某日下午，我写完作业正在玩，有个活泼淘气的男生叫我快过去，他正帮阿姨干事情，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我让我继续干，和我说了一声：“我要去××。”一溜烟地跑了。我没听清，就问旁边一个文静的男生，淘气男生干吗去了？文静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他去记屁。”“什么？记屁？” 文静男生羞涩地说，淘气男生有一个癖好，每放一个屁都要在一个专用本上计数，班里的男生都知道这件事。这时，淘气男生回来了，我禁不住大笑起来。淘气男生看我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泄露，求我替他保密，不要把他的秘密透露给女生。我趁机提出要求，要看看他的“记屁本”。淘气男生跑着拿来了“记屁本”，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很多数字，文静男生给我讲解说，那上面记的是日期和每天放屁的数量和总的累计数字，总数字显示：淘气男生已经记录了1000多个屁了。我们又禁不住大笑起来。由此事可以看出，我们在一年级已经认识了千位数了；由此事可以看出，淘气男生是个统计天才，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工作，是否大材小用了呢？

第二件事是有关暑假作业的事。一年级放暑假的时候，我在家每天写暑假作业，别的代数题都很顺利地做完了，但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道题看起来很简单，却怎么也做不出来。我拿着题去问我的小姨，小姨看着5-6=？这道题说：“这题出错了吧？等于-1呀。”我立刻想起老师上课时讲过负数的概念，高兴地说：“对，对，这道题就等于-1。”小姨很吃惊，“你们才小学一年级，就学负数了？”其实那时老师在代数课上只不过讲了负数的基本概念，并没有往深里讲。但这件事却给我的小姨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多年以后还记得：你们一年极就学负数了。

第三件事是一年级期末考试时，发代数卷子前老师反复强调：“应用题算完后，下面一定要写‘答：’!”正是因为老师的反复强调，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此生做过的所有应用题都老老实实写上了‘答：’；由此证明，我们一年级已经学做应用题了。

通过上面三个事例，我们一年级代数课的深度可见一斑。记得有一次考试，我们班成绩最差的一个同学，百分制的代数卷子只得了五分。

语文课也不是那么容易。发语文书的时候并不是人手一册，要想拿到语文书，首先要把老师手里拿的那张纸上的汉字认全了。那段时间，老师手里拿着一张A3复印纸大小的油印片子，据说有400个汉字。因为我们在大班时已学会汉语拼音，老师就反复教我们这400字的拼读，那纯粹是死记硬背。哪个同学把片子上的字都读出来，他就可以领到语文书。我记得自己是在一个晚自习的时候把那400字都读出来的，我高兴地拿到一本崭新的语文书。那时，我前面已经有几个同学拿到书了，我们这些领到书的同学为了等进度，就放松地玩了好几天。

语文课本上究竟讲了哪些内容，我不记得了。但“活学活用”的事例我却记得。学会了写汉字后，我们这些淘气的孩子玩出了花样。某天下午写作业的时间，有个男生跑过来问我：“你的名字怎么写？”我以为他很好学，就一笔一画地教给他。一会儿，另一个同学过来递给我一个纸条，说是那“好学”男生让他带给我的，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是大坏○。我看着那个圆圈愣了一下，接着反应出来，那应该是我们还没学过的“蛋”字（这个男生真是聪明，无师自通地发明了象形文字）。保育院的环境比较封闭，孩子们都不会讲脏话，“大坏蛋”是我们那时唯一会用的骂人语言，开玩笑也用它。于是我也撕了一张纸条，写上“好学”男生的名字，后面写上“大坏○”。这个游戏很快在班里流传开，同学们乐此不疲玩了好一段时间，直到老师发现地上越来越多丢弃的纸条，出来禁止了。

我还记得一个早自习的时间，应该是冬天，教室里开着灯，我们在一个本子上做练习，是写同义词和反义词。我在写反义词时，把“高兴”的反义词写成了“不高兴”，旁边的同学好心地告诉我，“高兴”的反义词是“生气”，我不明白就问她，不高兴和高兴的意思不是相反吗？她说她也不明白，不过老师就是这么讲的。可见我们的语文课讲得也很深，很多知识都靠死记硬背。

开学初期，我们还上了一段时间的俄语课。给我们上俄语课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姑娘，据说是病休的大学生。这位老师还带来了一个名叫方小仁的男孩到我们班插班，都说是她的侄子，而且俄语老师也姓方，那传说就没错了。俄语课是只教口语不学字母的，记得方老师教了不长一段时间就不来了，那我在俄语课上究竟学到了什么呢？我在记忆的深处搜刮了一下，蹦出了俄语课上学到的两个单词：阿科诺、多维里（音）。由于不会俄文字母，我用汉语在网上搜了一下，居然搜到了“阿科诺”是俄语的“窗户”，“多维里”是什么呢？没查到。五十年前的俄语课学到的单词，我居然还记住了一个，也算对得起方老师了。

除了主课，还有美术、音乐和体育等副科。记得第一次美术课老师让我们随便画，我就画了我们教室里正在上课的情景：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学生在课桌后一排排坐着听课。我快画好时，老师过来看，又把另一个老师也叫过来，她们都夸我画得好。孩子都喜欢表扬，我就记住了这件事。我在《有关计委保育院的记忆（之一）》里画的那张平面图，教室的布局就是按照我美术课的记忆画的，不过教室后面还有一些长条的桌子用于吃饭和自习，旁边还有风琴、柜子等一些东西我都没画。

上了一年级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老师开始培养我们的性别意识。在保育院从小班上到大班，我们一直是男女混居，男女同厕，男女共浴。不知道别的小朋友怎么样，反正我是没有性别意识的。老师忽然觉悟，发现我们已经是“大孩子”了，决定给我们分男女宿舍，让甲乙两班的男生都睡到甲班宿舍，女生都睡到乙班宿舍。可算来算去，男生多女生少，甲班宿舍睡不下。于是老师挑了几个听话的男生分到女生宿舍去睡。我在《有关计委保育院的记忆（之一）》里画的那张平面图是甲班的，卧室的通铺是从南到北的长条，而乙班的通铺是从西到东的长条，卧室北墙外是走廊，几个男生就睡在卧室靠北墙的通铺上，他们的铺旁边有一个门通往走廊，这门平日不开，但留了一块空地，晚上阿姨就放上一个大尿盆。

记得在女生宿舍住的那几个男生好像都是乙班的，他们和乙班的女生相当熟，住进去没几天，男孩的淘气本性就开始显露。那时晚上已没有阿姨值班，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们的睡觉时间也少了。清晨，常有男生叫女生的名字：“×××，你要香粉袋吗？”不管那女生要或者不要，一只臭袜子已飞向那女生的铺位，女生们开始反击，一时间臭袜子满天飞，满屋子哄笑声，睡醒的和没睡醒的孩子都兴奋起来，直到早班的阿姨进来，这场混战才结束。

没上一年级时，有阿姨值夜班，我们晚上小便都是在尿盆里，阿姨不让我们去厕所。升入一年级，尽管厕所就在旁边我们也不愿去，晚上我们仍习惯使用尿盆。也不知是因为晚上没有阿姨倒尿盆了，还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的尿量也增长，反正那段时间没到早上尿盆都满满当当，还经常尿水四溢。记得一天早晨，我被尿憋醒，看见尿盆已满，又不愿去厕所，就在被窝里憋着。一会儿，看见一个同学走到尿盆前，装模作样地对准尿盆尿了起来，尿盆的周围立刻成了“黄泛区”，接着又有两个同学也如法炮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这里尿憋得正紧，马上向他们学习。正当我“飞流直下”的时候，值早班的阿姨推门进来了，我被她抓了个现行。整个早饭期间，阿姨以五分钟一次的频率在批判我的“罪行”，我自知理亏，低头吃饭不敢吭声。呵呵，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还很好笑：阿姨呀，您不想想，那烟波浩淼的一大片，是我一个人力所能及的吗？

那时，保育院也像外面的学校一样，组织我们春游过一次。听到春游的消息，我们别提多兴奋了，要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能自由行动的春游。那天伙房的叔叔为我们准备了好吃的，有糖包、鸡蛋等，每人一份，放在自己的书包里背着。吃完早饭，我们坐上了大轿车，一路欢声笑语地向中山公园驶去。到了公园，老师把我们分成几组，不让单独行动。我们这一组的同学一路走走看看，无非是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我觉得还不如野外好玩。在公园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乙班的老师，她一手拉着哭啼的L同学,一手用树枝挑着一个和我的书包一模一样的紫红色书包。原来L同学的书包不幸掉进茅坑里，她的全部好吃的都给污染了。听说L同学的“不幸遭遇”，同学们都慷慨解囊，把自己带的好吃的分给她。保育院的孩子是多么团结友爱啊。

一年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们开始期末考试了。考试之前老师对我们嘱咐了又嘱咐，这是检验我们学习成绩的时候，也是检验老师教学质量的时候。考的什么内容我没记住，只记得考场里鸦雀无声。那时根本不知道作弊这个词，也不知道有作弊这种行为，我们每个人的考卷都是独立完成的。

几天之后，老师给我们开了班会，会上说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要选几个优秀学生，条件是语文、代数两门课的考试平均成绩在90分以上的同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女生里有我和陈xr,男生有谁我不记得了。我们几个就当选为优秀学生了。老师还选了两个劳动模范，我记得都是男生，有一个是崔dL。

接着在礼堂举行了一年级结业典礼，会上给优秀学生发了奖状，我也上台领到一张五好学生的奖状。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五好学生（现在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写的是五好学生而不是三好学生？），糊里糊涂的也没有觉得高兴。等劳动模范上台时就热闹多了，叔叔们敲起了锣鼓，崔dL他们每人胸前都戴上一朵大红花，真让我羡慕啊。开完会，崔dL带着大红花神气活现地从我旁边走过，我不高兴地撅着嘴，老师在旁边看见了问我：“你怎么拿了奖状还不高兴呢？”我对老师说：“我想要大红花。”老师说我是傻孩子，奖状比大红花好多了，不信回家去问你妈妈。

这张奖状我妈妈一直保留着（可怜天下父母心！），直到十几年前她整理东西时把奖状和我上初中的一本日记一起交给了我，她还问了我一句话：“我对你小学时的学习成绩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你为什么在小学期间只拿到一张五好学生的奖状呢？”我回答说：“通过我的这个事例，您不是能更好地理解‘空前绝后’这个成语吗？”她老人家被我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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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的是，前些年搬家时我找了楼道里小广告上贴的一家较有名气的搬家公司，搬家过后我发现十多箱书中丢失了一箱，还丢失了一些其他的物品。当时因为忙乱没太在意，事后清点，丢失的这箱书可谓损失惨重：里面不仅有妈妈交给我的那张奖状和初中日记，还有我在干校的日记，国家计委给我寄来的爸爸的平反通知，跟随我几十年的一些我最喜爱的书，我的一些文摘、照片……妹妹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当即打电话给那家搬家公司，我们这才知道，在楼道里贴小广告的是个山寨搬家公司。可恶的窃贼！

二年级开学后，我们在计委保育院又上了一段时间，就被送回家，转入三里河二小了。是什么原因，我们这个实验班停办了呢？众说纷纭，但我一直没有听到确切的答案。

从3岁进计委保育院，到小学二年级离开，我在计委保育院生活了五年多。在那里，我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那无忧无虑的幸福年代让我至今想起来都非常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