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临朐县记忆】旧时光里的老亲戚(张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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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临朐县记忆】旧时光里的老亲戚(张克奇)
张克奇 乡土临朐2025年01月30日 山东




三四十年前的日子好像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悠然模样,就像木心先生所说的“车,马,邮都很慢”。特别是在春节走亲戚的时候,日子散漫得更像按下了“暂停键”,再近的亲戚也得用上一天的时间,即使两家亲戚村子紧挨着,也不能一块捎带着。要不人家就会觉得遭到了轻视,会耿耿于怀。远一点的,二三十里以外的,一般就得住一晚,第二天早饭后再往回返。虽然那时日子还很贫穷,但是再穷也不能慢待、淡薄了那份感情。否则就会为人所不齿,甚至还会影响到诸如儿子娶媳妇闺女找婆家等大事。
那个大年初五,吃罢早饭后,我就跟着父亲去看他姑。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他有好几个姑,活着活着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我父亲从小就跟她亲,所以这门亲戚就由我父亲走了下来,一年一次。那个小山村在沂山北麓,名叫石屋子。因为村里的房屋全是就地取材用石头垒成的,故名。石屋跟我们赵庄用墼盖成的房子是很不一样的,所以我每次去都像见了景一样兴奋不已,满村子转悠着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就连鸡窝都要去仔细查看一番。
村里人家不多,但是占的地面不小,房屋全都是择地势而建,这一户和那一户往往隔得很远,走起来下沟爬崖的。有的即使是能看见人喊话却听不见。村里有很多古树木,多为国槐。这树在很多村落里都有,腐朽的主干都空了,却依然顽强地活着,让人不由得肃然就起了敬意。正因为其生命力强,寿命长,所以才常常被用做了立村树,村子的历史有多长,它们的年龄就有多大。我们村也有一棵。但是像石屋子村这么多国槐的,并不多见。
我就去问老姑,她蠕动着已经干瘪的嘴巴,笑盈盈地看着我说:别看这村里人家不太多,却有张王李赵周吴郑刘十多个姓氏,每一个姓氏的老祖宗来这里落户时都会栽下一棵国槐作为纪念。我又问,你当初是咋到这里的?一听我问这个,父亲就赶紧拿眼瞅我,又立即陪着笑对他姑说:你看这孩子,淘气得什么都问。老人却一把将我拉进怀里,开始诉说自己的血泪史:原来她是被自己的赌徒舅舅骗卖到此地的。说着说着竟然抹开了眼泪。她儿子就说她:都是多少年的事了,还这样。我父亲也赶紧打圆场:虽然以前日子过的难,现在不是好起来了吗,你看连重孙子都比你高了。一说到重孙子,老人马上破涕为笑:可不是嘛,人还真是不经活。
每年正月里来到石屋子,晚上父亲和他姑拉长长短短的呱,我就跟着村里的同龄人追着高跷队看表演。高跷队的队员是好几个村凑成的,从正月初一开始挨个村子表演。别看大家平时连那点灯油都算计着用,可是到了正月里要看表演凑灯油时家家户户就大方了起来,把二十盏保险灯都烧得明亮亮的。演员们略施薄粉,把红绿衣服一穿,再被灯光一照,就立马变成了戏中人,让人艳羡不已。尤其是我那表姐,比现在的大明星还要光彩耀人。我就很是骄傲,越是人多越扯着嗓子喊:红儿姐红儿姐!她有时搭理我有时不搭理我,不管她搭理不搭理,时间长了大家就都知道了那个最美最好的红儿是我姐,尽管是个“表”的,但是丝毫不影响我的虚荣心。
从我老姑家曲折上行二三百米许,有一个小崖畔,一块块大青石犬牙交错着,让人惊奇的是这么高的地方,竟有一个泉眼。泉眼并不大,日日夜夜往外流着清冽的泉水,流出五六米远,就被一个天然的石坑接纳汇聚。石坑并不规则,深有一米,透过水面看下去,底部黝黑。石坑下面又是一个崖畔,崖畔上长着一棵酸枣树,有镢柄粗。据说每年都会结出满树的酸枣,一到秋天就由青变白再变红,酸甜可口。我没能吃上这样的一颗酸枣,只是听听也觉得舌底生津。这个石坑里的泉水,是我老姑家和附近几家的专用。村里这样的泉眼水坑有十几处,滋养着全村的人和牲畜家禽。据说这水,就是出美女的精气所在。你说也奇怪,这水偏爱养女子,却不太养男人,村里的男人们,大都身材矮小,长相也很一般,能称得上帅气的极少,只是牙齿都白,抽再多的纸烟也污染不了。我就取笑他们全村的男人都是“驼子”(矮子的意思),甚至暗地里给石屋子村起了一个绰号“驼子村”。没想到后来我也没能长高,不知道是不是当初损了口德的缘故。
那一年我和父亲在石屋子村住下后,夜里竟然悄没声地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整个村子都被大雪给封了。山里跟平原不同,平原的雪看上去多厚就多厚,山里沟壑多,那些落在高处的雪常常被风偷运了去填充那些沟壑,人们常常被蛊惑得分辨不清了哪里是路哪里是沟壑,一步迈错就会酿成大祸。因为这场大雪,我和父亲破例在那里又多住了一天,顿顿都是馒头和炒菜,很是享受。父亲还顿顿和他表哥(他姑的儿子)喝上一壶62度的串香酒,壶是锡壶,肚子不小,一壶能盛半斤。每次都是先倒上半酒盅,用火柴点燃,拿了锡壶在上面燎,不一会儿酒就热了。天冷,大雪,热酒,好饭菜,想想都觉得美得不得了。第三天吃罢早饭我们要往回走时,父亲非要把带去的四个馒头、两包桃酥和两瓶酒给他们留下,老姑和他儿子却推搡着怎么也不肯要,后来看父亲真生气了,就采取了折中的办法:留下了两个馒头、一包桃酥和一瓶酒。那是我记忆里老姑家第一次留我们的东西。走在路上我问父亲:为什么非要把东西给他们留下?父亲叹一口气说:都缺啊!走着走着我就饿了,父亲去兜里掏馒头,掏着掏着却掏出了两个煮鸡蛋。
在我十二岁时,那个老姑去世了。老姑一走,这门老亲戚就来往的少了。后来红儿姐出嫁时,我父亲还去过一次。再后来听说红儿姐结婚后不久就到山下的镇上开起了杂货铺,后来又干起了照相馆,再后来就盖起了二层小楼,开起了影楼,做婚纱摄影,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前几天在县城的一家超市里,我还看到过她,虽然已年近六旬,依然风韵犹存,特别是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还扑闪扑闪的。虽然认出了她,我却没跟她打招呼。因为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的陌生的光阴岁月了。
作者简介
张克奇,山东临朐人,已在《散文》《雨花》《散文百家》《山东文学》《四川文学》《文学报》《文艺报》等发表文学作品120余万字,部分作品被《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外文摘》等转载,获多种奖励。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潍坊市文联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