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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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沈 栖
人生对任何人都是单程的“走一回”。正因为如此,人们希冀其长度,甚或追求其宽度、厚度和密度。其实,就人生而言,它还有一个不容轻忽、不可或缺的要素:韧度。
韧度,原是一个物理学术语,它描述的是物体或材料在受到外力作用如压力、拉伸、压缩时的抵抗变形和开裂的能力,使之不易破碎,或在撞击后依然能保持其耐用性和延展性。人生也会时常受到外力作用,其韧度则是指面对丧失、困难或者逆境时的有效应对和适应,是一种压力下复原和成长的心理机制。
人生韧度最常见、最普遍的考验是如何直面自身所受到的挫折感。挫折感往往表现为实现个人意志或目标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阻力,这种心态或心境是与愤怒、怨恨、嫉妒类似的负面情绪。以色列哲学家和心理学家艾伦·本-泽维在《情绪》一书中说:“与进攻性的愤怒不同,挫折感经常是一种自我憎恨、自我鄙视和自我厌恶的情感”。柳宗元和刘禹锡,两人家境相当,前半生的命运轨迹惊人相似,一同科举,一同升官,一同参加永贞革新,且政治主张一致。但永贞革新失败遭贬,后半生走向不同,结局相异。柳被贬永州,47岁病死;刘被贬巴山楚水,活到了71岁。柳性格忧郁,在遭到打击后,愁闷郁结于心而不能发之于外,长此以往,势必伤心伤身,对挫折的抵抗力更为减弱,由此陷入恶性循环。而刘面对困境则是通透达观,随遇而安,打不死,压不垮,百折不挠,韧性十足。这是一种人生的韧度使然。
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失败、失误在所难免。它使人有可能将环境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种痛楚,转化为平时所不容易获得的洞察力。没有经受这种痛苦,没有经受环境施加给人的无从逃避的刺激,就不可能产生深沉的思考和超越的行为。哈莉·贝瑞便是一个显例。她凭借《死囚之舞》的出色表演,摘得2002年第74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桂冠。这是奥斯卡历史上第一位获此殊荣的黑人女影星,被誉为“黑珍珠”。时隔三年,她因主演《猫女》而被评为“2004年度金酸莓奖”的最烂女主角奖,如《纽约时报》影评:“只会卖弄身材。毫无演技”,“表演出力不讨好,似乎要电影学院收回几年前颁给她的小金人”。通常金酸莓颁奖活动很少有获奖者光临,但哈莉出人意料,竟然与领取奥斯卡奖一样,盛装出席,并发表感言:“从小,我的妈妈就告诉过我,想赢,要先认输,输了就输了,不要怕。一个不敢接受失败的人,也没有权利接受成功的机会!”第二天,几乎各大报头版都是哈莉的报道,这不是向失败者喝彩,而是向今天的失败者、明天的更大成功者致敬!——圆满只是人生的期待,缺陷才是人生的永恒。
人生韧度须有目标,否则将无所适从。没有目标的生活,恰如没有罗盘而航行。美国心理学家施奈德在《希望的心理学》中,有个类似中国人说的“哀莫大于心死”的说法,叫“心理死亡”。他把它定义为这样一种状态:“由目标导向的思维衰退,直到像植物般冷漠的程度。一个人心理死亡的时候,他处于一种对人生目标冷漠、麻痹的精神状态。……它经常是从希望受阻开始,由于希望受阻而愤怒和绝望,最后对所有的目标万念俱灰,无动于衷。”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登上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弹力,绝不能有“心理死亡”的预设。犹太裔作家普里莫·列维在《奥斯维辛幸存记》一书中描写一位囚犯(前奥匈帝国军人,年近五十)坚持每天上身赤裸,就着脏水起劲擦着脖子和肩膀。何以故?“集中营把犯人当野兽,我们一定不能成为野兽。我们是奴隶,毫无权利,但我们还有一种力量——拒绝认命的力量。所以,我们没有肥皂也必须用脏水洗脸,并且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为了尊严与得体,就如我们必须挺直了走路,不是向普鲁士的纪律致敬,而是为了继续活着,不要开始死去。”
人生韧度固然源自于一个人对外界压力的抗击,然而,内省的反思则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众所周知,苏轼不合时宜而仕途不顺,当官三十年,被贬十七次,“乌台诗案”还差点送命。但他丝毫没有气馁,而是经过不断反省,得出结论:“所以得患祸者,皆由名过其实,造物者所不能堪,与无功而受千钟者,其罪均也。”认识到自己因为自负,缺少自知之明,自以为是,过于锋芒毕露、尖酸刻薄,以驳倒他人为快。针对病根,苏轼力戒狂傲的自负之气,养成了敢于正视自我的旷达胸襟,多了几分谦和,实现了精神上的飞跃。苏轼堪为人生韧度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