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初住寿山
(2011-09-28 10:4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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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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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住寿山
唐朝开元15年(公元727年)暮春的一天,在江淮及吴越一带游历了两年之久的李白,在返回四川途中,于安陆涢水之滨的平林渡(古应山平林市府河渡口)泊船过夜。那是一个新月初上清辉徐下的暮春之夜,当李白走下船头伫立于岸边的车盖亭上,正准备对月呤诗之时,突然发现在他的西南方有一座朦朦胧胧青灰色的山峦。虽然是夜晚,但透着淡淡的月华,李白仍断然肯定,那必是一座充满诗意与灵气的山峰,是个适合他饮酒和写诗的地方。
第二天天刚亮,李白披着浸人的春露,下船向岸边的农家打听,农人告诉他,那座山叫白兆山,山半腰上的桃花岩,是白兆山风景极佳之处,白兆山下有江淮一带最显赫的豪门望族——安陆许家。当李白谢别了农人,转身走向平林渡时,突然发现他的东北方向,也有一座黛青色的山峦。面对这一南一北,距离相当的两座突起的山峰,李白捋了捋身上的紫袍,理了理腰间闪着寒光的剑柄,目光呆滞地陷于了沉思。那农人告诉他,北边的那座山叫寿山,在鄂北岗地上百里闻名,山上有道观和寺院多处,是参禅悟道和读书养性的极佳之地。
李白在平林渡边遥望这两座突兀的山峦,心中暗自思忖,有这样的名山与胜景,我为什么还要回四川的老家呢?李白上船后当即吩咐船家起锚,即刻向着晨烟如织的涢水之源迤逦西去。
李白这次西行赴襄阳与孟浩然相会后,便选择了安陆,选择了涢水之滨的白兆山和小寿山,也选择了他人生中最为珍贵的十年蹉跎岁月。
李白旅居安陆的第一站在淮南小寿山(今湖北广水寿山)。按当时的行政区划,淮河以南的河南、湖北、安徽、再向东直到大海,都归淮南道管辖,其治所(首府)在今天的扬州。因此,当时的寿山被称做“淮南小寿山”。
时间是公元727年夏天,当李白再次站在平林渡口仰望寿山时,寿山东峰之巅的紫霞观,在艳阳的映照下,正反射出一道道紫色烟霞,看着那片片祥云,听着那悠悠钟声,李白恨不能胁下生翼,立刻飞向那早已令他魂牵梦绕的灵山秀峰。
李白崇尚道教,在四川的时候,就游遍了天府之国所有的名山大川,对道家学说及思想更是情有独钟。此刻,当李白满怀激情地阔步走向寿山时,不由就想起了两年前出川时,在江陵拜会天台道士司马承祯时的情景。那天,当李白真实地站在天台道士面前时,怎么也抑制不住胸中对司马承祯的赞佩之情,当晚便写下了那篇名扬天下的《大鹏遇希有鸟赋》,在这篇文章里,李白以大鹏自喻,并流露出终有一日,必将“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远大政治抱负。同时,司马承祯也赞叹李白“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自此,年轻的李白就像大鹏一样,在广阔的江淮大地上,开始了鹏程万里的飞翔。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当李白第一次登上寿山时,才发现眼前的寿山,比自己想像的那个寿山,不知要美多少倍。在他的眼中,寿山真是个“攒吸霞雨,灵仙隐居”的秀色可餐之地,虽高不过百丈,但群峰秀出,尤其是东西二峰,更有“阆风接境”,大有“与昆仑抗衡”之势。仅短短几天时间,李白便游遍了寿山的奇山秀水,三观十八寺。
李白在寿山不仅拜谒了龙泉寺和紫霞观,还游笕寿山之西石门山上的石岩寺,白兆山上的桃花岩和白兆寺。这段时间,李白几乎天天游离于寿山和白兆山之间,并虚心结交了安陆城里蔡十、廖候、李幼成、李令问等社会名流,终日沉醉于安陆城里的茶坊酒肆间。由于李白能诗善饮,往往一场聚会下来,酒肆里的涢酒都被他们横扫一空,一时间,人们都以涢酒作为招待客人的首选,安陆城中的涢酒价格陡涨,许多商人皆屯积涢水佳酿待价而沽。
经过好一阵子的忙碌,李白终于沉静了下来,这段时间,李白既不住在寿山之阴的龙泉寺,也不住在寿山东峰之巅的紫霞观,而是选择了寿山之阳的长寿观。长寿观虽说有些破败,但观里的掌门道士是当时隐居随州的著名道士胡紫阳的弟子。在长寿观里,李白与观里的长寿道人谈经论道,各自抒发心中的情怀以相互勉励。与长寿道人谈话间得知,这位道士的师爷,也就是胡紫阳大师的师傅,就是李白在江陵拜会过的天台道士司马承祯。
转眼到了夏末秋初光阴,茂林和修竹早已将寿山装扮得郁郁葱葱,葳蕤生光,虽说是三伏天,可坐在长寿观门前千年的银杏树下,享受着从涢水河上吹来的阵阵略带水气的凉风,那滋味,既便是山中神仙,也未必享受得到。
正当李白陶醉在这种闲情逸致中时,一日,一位信使从山下送来了一封书信,信是扬州的孟少府寄来的。少府是个官名,是当时县丞一级官员的称谓,这位孟少府是李白一年前在扬州结交的知音,他为人真诚,乐于助人,李白在江南游历时,得到他的赞助和关照最多,他崇拜李白的诗文才气。李白初到寿山时,就将要隐居寿山的打算写信告诉了孟少府,这不,听说李白要隐居,并且还成天沉醉于涢酒佳酿和寿山的青山绿水之中,这位好心的孟县丞坐不住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白消沉下去,让这么好的青春岁月就这样在年轻的诗人身上白白地蹉跎殆尽。
这是李白隐居寿山来收到的第一封信,虽说信中有些抱怨和批评的成份,但都是出于对李白的关爱,在信中,孟少府责备李白胸无大志,不该如此“小隐”,更不该以“特秀”、“多奇”自居,他还是希望李白认真读书,走科举取仕的道路才是正途。李白读罢信后心怀感激,不觉间潸然泪下,他知道孟少府在真心关爱他。可李白毕竟是李白,他一直觉得科举之路太漫长,太崎岖,他深信,只要自己隐居深山,潜心修练,他日一定会像春秋时期的管仲、晏婴,晋代的谢安,三国时的诸葛亮那样,得到破格提拔,必将成为匡君济世的杰出人物。
中秋月圆之夜,李白再一次捧着挚友的书信,感怀着自己已近而立之年而一事无成,心中的块垒却不知向谁诉说。望着天边银盘似的一轮皓月,李白走向洒满月光的案头,点起如豆的青灯,挥笔写下了一封长信。在给孟少府的回信中,李白不仅将寿山的自然风光大大地赞美了一番,而且还以答辩的口吻,阐明自己的观点,抒发了胸中远大志向。他在信中明确提出,自己的人生操守应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一身”,自己的终极目标应该是“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述,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这就是那篇著名的《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是李白旅居安陆最早期的作品。虽说只是一封书信,其实就是李白畅谈人生理想的一篇文章,其文章主旨是以寿山之神的口吻,巧妙地回答了来自扬州孟县丞的责难,虽说文中具多章句是在安慰这位好心的少府,但全文上下,无不透射出作者的嘲谑、狂放和傲慢之情。
开元15年(公元727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寿山和白兆山都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银装,安陆城里的好友们,也有一个多月没有来往了,李月在寿山甚是孤寂,于是就产生了要去随州访僧问道的想法。当北风刮得正紧,大雪飘得正急之时,年轻的李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满怀着火热的激情,精神抖擞地向着随州走去。
李白这次去随州,主要是拜见他仰慕已久的紫阳道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入神农之故乡,得胡公之精术”。紫阳道人姓胡,是天台道士司马承祯的谪传弟子,一直以来,在随州一带云游,听说就隐居在随州的道教名山仙城山。经过几天的雪地之行,李白终于在仙城山的苦竹院,拜见了他心中的大师胡紫阳,并与紫阳道人结为“神仙交”。此外,这次在苦竹院,李白还结交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道教界好友——元丹丘。在仙城山的日子里,李白常常与紫阳道人、元丹丘围着熊熊炉火谈经论道,对紫阳道人及其道家学说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李白临别之际,欣然为紫阳道士题壁一首,是为《题随州紫阳先生壁》:
神农好长生,风俗久已成。复闻紫阳客,早署丹台名。
喘息餐妙气,步虚吟真声。道与古仙合,心将元化并。
楼疑出蓬海,鹤似飞玉京。松雪窗外晓,池水阶下明。
忽耽笙歌乐,颇失轩冕情。终愿惠金液,提携凌太清。
后来,李白在文章中写道:自神农、季梁之后,随州“无一物可记”,只有紫阳先生,才是值得一记之人。
李白此次在随州,还拜会了佛教界的重要人物——高僧贞倩,并与之结下了深厚友谊。贞倩一直仰慕李白的才华,李白也一直仰慕贞倩在禅学上的造诣,二人相交甚欢。李白辞别贞倩时,作诗以赠:
彼美汉东国,川藏明月辉。
宁知丧乱后,更有一珠归。
在这道诗中,李白将贞倩比做汉东明珠,表达了他对贞倩高僧冰清玉洁高尚情怀的景仰之情。
李白从随州返回寿山时,正是冬至之日,此时正值雪后初霁,一轮圆月映照在雪地上,整个寿山更显出几分宁静和肃穆。可李白此时并没有诗意,他还在琢磨几天来在随州的所见所闻,所经所历。想想自己跟紫阳道人,还有高僧贞倩相比,真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不过,李白的随州之游,最终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隐居,应当是在功成名就以后,如司马承祯、胡紫阳、贞倩这些人,他们大都经过长期修练,并在各自的领域达到很高造诣,而一旦隐居深山,就会引来各方名流甚至一方诸侯的垂青。可是他自己呢,都快三十岁了,虽说有点名气,可是寸功未见,又没进过科举的大门,他有什么资格隐居?即便这样隐居了,谁会知道寿山上有一个青年才俊?哪个又会像刘备那样三顾矛庐请你出山呢?
想到这里,李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的血脉刹那间就狂跳不已,明天,应该说从今夜起,李白也许该为自己的前途做点什么了。
开元16年(公元728年)春天,当桃花、李花、杏花、杜梨花开满寿山的沟沟岭岭时,安州城里的蔡十、廖候、李幼成、李令问突然来访,朋友的这一举动,着实令李白感动万分。李白之所以感动,是因为他正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游说这几个朋友,希望他们动用一下各自的关系,与安陆的许郝两家攀扯一下,套套近乎,即便得不到提携,哪怕是在朝中引荐一下,也许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李白早在江淮游历时,就听说过安州城里的郝家和许家,现在既然隐居寿山,也时常出入安州城,可许、郝两家到底是什么背景?怎么样才能与这两家拉上关系呢?
在寿山游玩的几天,李白一方面极尽地主之谊,让几位朋友尽兴欣赏寿山的明媚的春色,另一方面又极力从侧面打听许郝两家的一些信息。这一打听不要紧,然来,许、郝两家与李白也有着扯不断的关系呢!李白向来以帝室宗亲自居,其先人在高宗时期就远征西域,其地位大概相当于当今的边防司令,想必应该是皇帝的宗亲,不然,也不会得到如此重要职位,后来家族渐渐衰败,李家因不堪忍受西域恶劣的自然环境,李白幼年时,就随其父从西域潜回内地至四川昌隆(今四川江油)。
许圉师是许绍的小儿子,因为祖上的荫德,任过高宗朝的左相,唐高宗很喜欢他,许圉师死后陪葬在高宗的乾陵,像这种外族官员陪葬皇陵的,历史上并不多见,足见许家在唐朝地位之显赫。安陆另一个望族是郝家,当时任滁州刺史的郝相贵,是许绍的女媚,许圉师和郝相贵是郎舅关系,郝相贵的儿子郝处俊,也任过高宗朝的宰相。当时江淮一带一直流传着“贵如许郝”、“贵莫如许”之类的话,长安和洛阳也流传着“衣裳好,仪丑恶,不姓许,便姓郝”的歌谣。可见,无论在安陆,还是在朝中,许、郝两家势力都不可小视。
李白还从朋友那里了解到,许、郝两家虽说世世代代都做着高官,可他们大都不在当地任职,而是在河南洛阳及周边地区做官,目前官职最大的当数河南丞许谏,其职位相当于现在的河南省长,至于许、郝家族的其他人,大都做着刺史、御使、节度使或更低一级的官员。
李白听完朋友的介绍后,似乎有些失望,他原指望趁隐居寿山之机,与许家或郝家攀扯上一点关系,并以此作跳板,早一点实现胸中的宏图大志。可如今,在安陆城,在白兆山下,许、郝两家中,除了那些遗老遗少,就是些小姐丫头和看门的下人,偌大的府第中,硬是看不到一个成年男人。然而,令李白庆幸的是,他有蔡十、廖候、李幼成、李令问等几位肯帮忙的朋友。这几个朋友也是安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与许、郝两家八竿子打不着,平日里多少也有些生意上或人情上的往来。
李白的愁绪就像他的诗文,毫无掩饰地写在他的脸上,这几个朋友都看得出,只是嘴上不能说,如果说穿了,自然就有了李白有意攀附许家的嫌疑。蔡十、廖候、李幼成、李令问回安州的那天,李白还陪同他们游玩了白兆山,在白兆山山顶,他们一行五人远望山下雕梁画栋亭榭相连的许家大院,感叹着人生变幻莫测,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仿佛又拉近了许多。临别之际,廖候对李白说,李兄不必如此发愁,我们兄弟四人正要去洛阳一带游玩,你稍做准备,过几日我们便来寿山下约你上路,等到了洛阳,凭我们跟许、郝两家的乡土之谊,加上你的名气和才气,还怕弄不到个好的前程?
望着朋友远去的背影,李白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说,两行热泪不觉间就滚豆似的滴落下来。
公元728年的清明刚过,李白依次拜别寿山的三观十八寺,背着宝剑和简单的行装离开了寿山。临别之际,长寿道人送给他一些盘缠,并告诉他,如果在洛阳遇到困难,就去找他在颍阳隐居的师兄元丹丘,后又补充道,倘若这次洛汝之行没什么结果,你就原路返回寿山,寿山的长寿观永远是你的家。长寿道人此话一出,自然将李白推到尴尬处,因为在李白看来,这次远游汝洛,是不会再回寿山的,一定能谋一个好的前程,即便在那里得不到引荐,他也会由洛阳西入长安。然而,李白毕竟是李白,他不仅没有责备长寿道人出言不吉,反而从内心感激他。
有了四位知已同游,李白久贮于心的愁绪自然就减轻了许多,连日来,他们五人一路游山玩水,一路饮酒作诗,所到之处,无不留下他们放诞不羁的痕迹,真可谓“黄金白壁买歌笑,一醉累月轻五侯”。在洛阳期间,同行的四位从兄携李白遍访许郝两姓的府邸,每一处都将他们视为贵客,奉为上宾。可是,除了他们对李白的诗文及才气颇有赞美之外,没有一个表示出愿意推荐他出仕,这着实让李白的心冷了许多。我想这怪不得别人,因为他们跟李白接触中,发现他其实比传说中的那个李白还要高傲自大,还要狂妄不羁,这样的人一旦被录用,将来一定会惹祸,惹了祸就会牵连这些引荐人。
在洛阳,李白几乎是处处碰壁,直到后来,那些许郝两家的达官显贵,都把他视为洪水猛兽,唯恐躲之不及。李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河南丞许谏身上。许谏官位太高,对李白来说,还不能冒然而入,得找一个够得着的人引荐才是。在洛阳混了这么多天,李白对上流社会迎来送往那一套总算有点认识。李白忽然就想起了元丹丘,这个一年前在随州仙城山结识的道士,就隐居在洛水之南的颍阳山中。于是,在前几天结识的谯郡参军元演陪同下,一行人直奔颍阳而来。元演为人豁达,仰慕李白的才华,加上他跟元丹丘的朋友关系,想必这次颍阳之行有他相伴,一定会有不小的收获。
果不其然,元丹丘早准备了好茶好酒,正等着李白上门。在接风的宴席上,元丹丘说,天下第一才子到了洛阳,方圆百里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我这个隐居在深山的道人,早就闻出了空气中的诗文之气。众人皆大笑不止,可元丹丘从李白脸上,却看出了他此次洛阳之行并不顺心。
元丹丘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汝洛地区方圆几百里,你可以不知道谁是宰相,谁是刺使,但绝没有人会说不知道元丹丘。他虽说有时到外地云游访仙,可大部分时间都是隐居在颍阳和嵩山一带。元丹丘不仅在道教界有很高的声望,在上流社会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因为自唐朝始,皇帝和显贵们就逐渐信奉道教,其目的就是求得长生不老,江山万代,一时间,像元丹丘这样会炼丹的道士,个个都成了王公大臣、达官显贵的座上宾。
元丹丘是了解李白的,他明知道引荐这个狂妄的诗人是要担风险的,但他还是要不计后果为朋友铺路,因为他十分欣赏李白的才气,倘若像这样的青年才俊都没有出头之日,那这个世道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如果官场大门不为李白这样的人洞开,那他还有什么激情去为这帮昏官浊吏弘法著道,炼丹求药呢?
于是,李白一行五人随元丹丘走进了许谏府。老家来人了,还带来了名播天下的诗坛奇才,许谏因久居官场早已麻木的面皮,一下子就生动活泛了起来。听说李白隐居在家乡的寿山,这个做着省长大人的许老爷,眼中立刻就放出了绿光,他心中清楚,但凡灵山秀水、钟灵毓秀之地,如果没有名人隐居,就不会名扬天下,虽说安陆许郝两家都住在白兆山下,可白兆山和寿山的名字并没有走进洛阳,更别说走进长安。如今有这样一位名人在安陆隐居,岂不正是到了给家乡扬名的时候么?
在许谏府,李白与这位省长大人真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觥筹交错之间,李白就不由自主地暴露出矜夸和不羁的秉性。许谏并不计较这些,诗人嘛,都这样自我感觉良好,况且李白又是这样英俊洒脱,气质非凡。酒过三轮,李白应许谏之邀,舞起了那把乌龙宝剑,众人时而喝采,时而击节而歌,偌大个许府,仿佛一夜间就变成了繁华市井。其实,元丹丘和许谏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头,好戏还在后头哩。果不其然,这剑舞不舞则罢,一舞就舞出了李白的诗兴。李白定了定神,清了清嗓音,高声吟咏起来: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听罢李白的这首《行路难》,许谏心想,再不给这个书呆子弄个前程,要不了几天他就会疯的。许谏一心想帮李白,但他又不能以自己的名义直接引荐,经过几天的思考,终于有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原来,此时许谏府上正住着一位来自安陆的千斤小姐,是专程来洛阳赏牡丹的,这小姐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年方十九,论辈份,她比许谏还长两辈,许谏得管叫他姑奶奶。这位年轻的姑奶奶在洛阳来了好些时日了,眼看着牡丹都花落成昵,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是想在洛阳找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许谏正为此事发愁,李白一来,就像遇到了救星,他觉得李白跟他这位姑奶奶般配得很,况且许小姐也知书达理,闲时也爱弄个诗文词赋的,若是让他们二人见面,保证是一百个欢喜。
就这样,李白在洛阳求官不成,不想意外求了个红粉知己,心中的苦闷和不平,也暂时得到了消解。许谏明白地告诉李白,如果他跟许小姐能成天作之合,莫说在洛阳,就是在长安,还愁弄不到好的前程,说不定到时他这个河南丞,还要上门巴结你这位姑爷爷呢。
许小姐终于要回安陆了,李白也坐不住了,他原本想在洛阳没有结果就去长安的,可这回,他变卦了,他第一次违背了自己亲自制定的游历计划。看来,李白真的恋爱了,恋爱中的人能改变自己的所有信条。
公元728年秋天,李白及四位从兄结束了为期四个多月的洛阳之旅,返回寿山。不过他们返程队伍里多出了一人,那便是元丹丘。元丹秋是李白生拉硬扯来的,李白拉他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同他一起去拜见随州的紫阳大师,并要请这两位道教大师给自己当媒人。李白深知,许家的这根高枝不是好攀的,即使是许家看上了他,也必须得有响当当的大人物提亲才抹得开面子,不然,那位本应该嫁给皇子王孙的许小姐,怎么能屈尊嫁给一个连前程都没有的李白呢?尽官许小姐十分地甘心情愿。
胡紫阳愿意做这个月下老人,元丹丘也是。我想即便是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想做这个月下老人的,也大有人在。这是李白的福份,也正是李白与安陆的缘份,同样,这也是寿山的福份,因为有了这段奇缘,才有了李白与安陆扯不乱剪不断的十年风雨岁月,才有了李白与寿山相依相伴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初秋的寿山在烈日的炙烤下,显得更加苍翠和妩媚,三观十八寺似乎也在躲避似火的骄阳,纷纷隐藏于高大而青葱的阔叶林中。李白坐在长寿观门前的银杏树下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他是在等待对面白兆山下许家的消息。长寿道人则在不停地宽慰他,说有紫阳和元丹丘两位大师出面,你和许家小姐的亲事必能玉成。一天过去了,两天还没有消息,直到第三天,送信的人来了,叫李白于黄昏时到平林渡旁的车盖亭说话。
李白心怀忐忑地如期而至,却发现胡紫阳和元丹丘两位高人正在车盖亭上下棋,二人棋兴正酣,不停地起子落子,紫阳大师还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棋盘,就是只字不提许家半个字。真是漫长的等待,这种等待是痛苦的,这两位高人何偿不知李白的正处在油煎火烤之中,他们是在磨李白的性子,因为按李白现有的个性,即便成了许家的乘龙快婿,也未必驾驭得了许相国家的千斤小姐。
这个初秋的黄昏格外地漫长,不觉间一弯新月挂在了涢水之上,远处是归航的帆影,薄雾如烟似织,缠绵在平林上空,若是平日,李白定是要对月吟诗的,但今天却毫无诗意,他在等待一个结果,就象是在等待一个判决,一个决定他一生命运的重要判决。
随着最后一次响亮的落子,那盘久而不决的残局才终成定局,紫阳大师用手捋了捋银须,对李白说,成了,许家愿意娶你,已经在白兆山的桃花岩结庐布置新房了,冬至日是你们的大喜之日。说毕,两位大师携手而起,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串开怀长笑,萦回在车盖亭上空。
李白要娶许家小姐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安陆,这个消息对许郝两家以及众多的安陆人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许家和郝家,才使得安陆富甲天下,百姓受益,如今又因为许家,引来了个名扬天下的青年诗人李白,这样的好事,百年难得一遇。也有不高兴的,那是安陆城里的公子纨绔们,他们本来对许家小姐觊觎已久,可如今一朵鲜花被一个外乡人采摘了,那不平之心想必能够理解。当然,还有一个人是极不高兴的,这个人就是安州长史李京之,他不高兴并不是他也想做许家的快婿,他不高兴是因为李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两年了,李白访遍了安州名士,几乎喝干了所有这些人家的美酒,可李京之还不曾见得这位本家才子的面,是故意托大,还是牙根儿就不把这个地方官放在眼里?李京之想,得找机会整治一下这个李白,杀一杀他的傲气,当然,这个行动一定是私下得到许家同意的。
又是一个中秋节,应蔡十、廖侯等朋友之邀,李白又一次到安陆城中与朋友小聚。对李白来说,这个中秋节是舒心的,因为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大鹏,振翅一飞只是个时间问题。因为高兴,加上中秋佳节,李白多喝了几杯,曲终人散后,李白却找不到回寿山的路,正犹豫间,一辆豪华马车从远处急驰而来,李白以为是朋友蔡十派来的车马,因为每次聚会后,都是蔡十派马车送他。李白顾不了许多,挥着手就朝那车马冲去,想必那马受到意外的惊吓,突然就蹿起两尺来高,生生地将车里的李长史摔了个脚朝天。
有人惊了长史的驾,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若是一般市进小人,当有不小的罪过。长史大人听说挡驾者是李白,自然没有过分为难他,只吩咐手下人对其进行口头教育,并要求李白写个检讨亲自送到长史府。李白酒醒后方知冒犯了长史大人,自觉理亏,连忙按照吩咐,洋洋洒洒地写就了他人生的第一份检讨,是为《上安州李长史书》,并亲自上门给李京之赔罪。
中秋的月亮升起来了,李白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寿山,白天的窝心事还一遍遍地在脑海里回放。李白想起白天所受的羞辱,恨不得立刻用宝剑将自己剁个稀巴乱。可他转眼又想,我李白怎么能死呢?我死了我那将要成亲的红粉知己怎么办?我若死了将来谁人能替代我辅佐帝王,扫平天下?
望着窗外的天空中那轮明白,李白忽然就想起了四川的老家,以及家中的亲人。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你们还好么?你们会在这中秋之夜记起我么?你们也会跟我一样对着月亮许下一个愿望么?你们知道我在这个叫寿山的地方有多么孤独么?
月夜如昼,虫唱鹑鸣,仰望那圆月,李白心中便起了寒意。月光照在窗棂上,一半筛过薄薄的窗纸,映照着静静的书台,另一半则落在李白的身上,将诗人高大的身躯,雕刻成一幅清瘦的剪影。就着那清亮的月华,李白黯然提笔,刹那间,几行文字如行云流水,在洁白的墙壁上生动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白,低头思故乡。
这首诗在寿山的山谷中回荡了千年,那是童声的演绎在华夏上空的遥远绝响。从那晚开始,这轮明月就属于了李白,属于了寿山,因为月是李白的诗魂,月是寿山魂。
公元728年冬,李白由寿山迁居白兆山。冬至日,李白与许家小姐结为秦晋之好。桃花岩,一个令世人神往的读书之地,从此为李白的十年人生留下一个又一个未解之谜。
公元729年秋,李白的女儿出生,取名平阳。公元731年,李白的儿子出生,取名伯禽,小名“明月奴”。李白之所以如此为儿女们取名,想必是因了白兆山和寿山,白兆山在平林之阳(南),而寿山的明月则孕育了《静夜思》这不朽的诗篇。这是我的猜测,但愿李白给儿女们取这名字时,原本就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