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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风枕流之室随笔原创三说“破毛” |
分类: 随感 |
一、
晨起如厕刷手机,看见有人在微博上贴出清代江南布衣、“扬州八怪”之首金农金冬心先生的《庚午四月泊舟东湖弄珠楼漫作纪事》,其诗四句五言、四句六言、四句七言,不常见,蝎子拉屎——“毒(独)”一份。诗曰:
孤蓬与短棹,不载千里愁。
蒙头听夜雨,此是野人舟。
一日一日且过,于思于思复来。
难得绿波留客,绿波如泼春醅。
绕郭东湖少世情,弄珠楼下冷清清。
破毛之禽晚争浴,汀草渚花无赖生。
这颇有趣。“于思”,就是茂密的胡髭。“于思于思”,复来乱生,剪不断理还乱,先生没有电动剃须刀吗?
诗中的“破毛”,也有意思。我在山东河北游荡的时候,常听乡间耆老骂村镇恶少为“破毛”,大抵是形容《水浒传》中牛二那一类角色——泼皮无赖,流氓混混,此之谓也。
想起昨夜曾与友人聊天,说到《水浒》中西门庆脚踹武大郎、花和尚醉打小霸王、蒋门神痛殴金眼彪,以及武二郎大闹快活林……若按今日之司法鉴定,则被打者都不过是“轻微伤”罢了。
自古至今,有一贯含糊其辞的,如“轻微伤”;有从来清楚明白的,如“破毛”——谁“破”谁“不破”?天道口碑,自有公论,赖是赖不掉的。
二、
然而金农所说的“破毛”,却是说的另一回事。
话说宋朝河南河内(今河南沁阳;又传其籍修开,即今河南修武),出了个“牛”道士,叫牛戬,字受禧,住在本郡的注生道观里。这“牛”道士“貌古性野,不修人事。轻财贿,重信义,嗜酒自乐”。但“尤好画,师刘永年”。刘永年是宋真宗章献明肃皇后的侄孙,算是北宋的外戚大臣,也是著名画家,据说“工花木、鸟兽、虫鱼、尤精道释人物,得贯休之奇逸。笔力劲健,气势纵横,线条粗泼,非纤毫细管所能比,得意时用大刷子作画,其雄健可见一斑”。
老师如此,学生自然也差不多,所以人说这“‘牛’鼻子老道”的画,“柘棘笔墨豪放,所长者破毛之禽,与寒雉、野鸭”。金农所咏之“破毛”,就来源于此。请教画家朋友,说所谓“破毛”,应该就是现在写意禽鸟画法中常说的“撕毛法”,云云。总之是要将禽鸟画得乱毛分披、蓬头怪羽,看上去很经了一些世事风霜的样子。
余不懂画,然余有所叹:“破毛”这两个字,用得真是老辣!古人是极善于用最简约的文字,既写出形状,又透达出精神。即如写“‘牛’鼻子老道”,笔笔入神:“每于酒肆间饮至一斗,索纸一番,画以为质。及至醒后,必购而毁去之。”
做道士而常到酒吧“嗨皮”,一喝就是一斗酒,醉意一涌,便向前台小妹要了纸墨笔砚,一挥而就,画几只“破毛”老鸟,权当酒钱抵押。但酒醒之后,又掏银子赎回来,然后既不私藏、也不拍卖,而是付之一炬,一烧了之。
这套名士风流的“破毛”之举、“乱羽”之行,是我辈万般不可及的。
三、
然后想起咱“舟家油坊”很久没有“打油”了,于是乘兴,在厕上“打油”六“勺”:
1·老禽破毛入画图,乱墨纷披信笔涂。且留一线青沙岸,种我十竿经雪竹。
2·道人挥笔写破毛,冬心漆书亦堪豪。可怜弄珠难见月,独吞苦药不吞鳌。
3·网上人说破毛诗,吟到终篇每叹之。幸有口罩N九五,半遮颓颜半遮髭。
4·三载自囚剩自嘲,思量江南廿四桥。来年春讯惊春水,可有闲情寄破毛?
5·晓月弯弓扣弦初,破毛惊起八一湖。老卒相遇羞论剑,但问核酸作也无。
6·黯云压枝骇破毛,故国风雨正嘈嘈,猛忆当年横槊夜,怒江潮击瀚海潮。
“八一湖”,即今玉渊潭是也。五十年前,此地多驻军——湖之北岸,即海军总医院;南边,紧挨着军事博物馆;西南不远,即是空军、海军……故此湖曾称“八一湖”,这个名字,除了当年“横槊赋诗”、而今“息羽听经”的我辈“老卒”们,怕是已没多少人知道了。今日闲笔,特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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