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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风枕流之室随笔原创观海不听风 |
分类: 随感 |
去年初结识了一青年书法家——湖南湘潭人庄小可,他知道我是研究海洋文化学、写海洋诗的,就惠赠墨宝一帧,曰:“观海听风”。
我的书房不大,四壁皆书,肘旁脚下也是,人被压缩到桌案前的一小方地里,所以“观海听风”有点放不下,就收藏了,原本打算过了春节把书房拾掇拾掇,那些无良无聊无品无趣的书,就当废纸,整箱卖给西门外收废品的河南嫂子算了。没想到节后住了院,出院后也是心浮气促,加上操着人家第聂伯河两岸战事的心,所以书房里“河山依旧”,全不见个明白清朗。自`然,“观海听风”也就还没有机会挂上墙——这可真是抱歉呀,庄小可大侄子。
其实,如果庄小可写的是“观海,不听风”,那我说什么也早把它挂上墙了。
我在海上生活的那些年,“海”照例是要“观之若常”的,而“风”,却格外留意地“听”过。海上的风,没有陆地上草的摇曳声、树叶的喧哗声、街巷的迂曲声、山谷的回荡声,以及错杂其间的人声、鸟鸣声、马蹄声、古寺晚钟声、汽车喇叭声……海上的风,弱小时微澜不起,你几乎感不到它的存在;俄顷“‘风’癫”,一瞬间狂涛就呼喊咆哮而来,桅杆横斜甲板颠荡,风翻搅起浪涛,像是释放出十万头吼叫的野牛;风扯动着旗帜,抖出鸟儿用力拍打翅膀的声响;风掠过桅绳发起尖啸,粗绳如鬼泣,细绳亦如鬼泣,真个是“大‘绳’嘈嘈如急雨,小‘绳’切切如私语”……这海风听久了,便有所悟——风原本并无声响,需借他物,乃得呜咽叫嚣。我当时年纪小,还以为自己发现了大自`然的秘密。及至后来读书读到了战国时人宋玉的《风赋》,才知道人家早就说过:“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yin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xue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听风,实在是个讲究事儿,少年听风,灵魄震动,心向往之;壮年听风,杂然激荡,而孑然立;过此少壮,东风来兮,西风来兮,于我其何异兮?
因为疫情,不能回到海边,“观海”竟然也成了奢望。海不得“观”,也就罢了,而“风”起万端,缭乱鼓噪,“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余,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端得是“嘈嘈切切错杂‘吹’,大‘风’小‘风’耳边飞”,蛮烦人的。
比如(此处删去35字)……
比如(此处再删去48字)……
又比如(此处再删去76字)……
此间,绝然没有“天风响玉珂”,也不能“更吹落,星如雨”,甚至不能凋了那江畔的危楼碧树,吹落那风雨路旁的匆匆林花,更不要聊什么“大风起兮云飞扬”了,总而言之,吹面,寒;吹梦,到不了西洲。
这样说来,所谓“观海听风”之句,确实有一点关心天下大事的意思,用王汎森先生的话说,叫“观风察世”,很入世,有时,也很没结果。
也不知道亚速海此刻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生如此般,只有盼着疫魔远去,气喘稍平,让我能重回海上,“观海”,而“不听风”——亲近我所亲近的,远离我所厌弃的,呼吸吐纳满肺叶的蓝,作个“八风不动秀”,远远看去,像具戴蓝草帽的土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