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方PK,我们科的老人都认识他,亲切地称他“老方”。老方每年都会例行公事地找我一次,那就是在春节前。只要他的电话一来,我就知道他要来看我,而且一定带着一个200元的红包。
我认识他是1991年,一场中国队惨败的足球赛引发了他的支气管哮喘发作。另一家医院在为他治疗哮喘持续状态时,氨茶碱使用过多,又导致了他氨茶碱中毒,几经周折转到协和医院急诊科。在抢救室,他被插上了气管插管,使用了呼吸机(一种帮助人喘气的机器)。
当天中午,他被转到我所在的“急诊观察室”,并由我接收了这个病人。
在临床上,大家都知道一个现象,那就是“好的开头就是成功的一半儿”。由于他前面不好的开头,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不顺利。首先在气管插管时不顺利,费了很大力气才算成功。好在整个过程中病人的心跳没有停止,最慢心率在30次/分钟,换句话说就是病人没有出现临床死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插上管,上了呼吸机,我们松了一口气——病人总算安全了。但是,接下来又出了新的问题。监护器上显示的病人心跳在上升,然后下降,病人的氧饱和度在持续走低。为什么?查找原因发现,插在病人气管中的导管外面的气囊漏气,机器无法为病人提供有效的通气。这是不能容忍的,必须更换气管插管。但是,换管又必须终止病人的机械通气,在此期间病人会不会出现心跳停止?
顾不了那么多了,马上换管。上帝保佑,还算顺利,我们迅速更换了导管,可以实现对病人的机械通气了。
病人的呼吸、心跳、血压稳定了。但是,病人一直不能清醒过来。是脑死亡了,还是药物的作用,或者有其他原因?在我们医生中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如果确定脑死亡,往下的抢救就没有意义了,但是如果……
经过仔细测算病人镇静剂的使用,我们最终认为病人意识不清的原因很可能是药物的作用,我们需要继续观察,努力!
七天过去了,我在值班室的大椅子上已经躺了六个晚上了。终于,病人醒了,自己呼吸了,脱机拔管了。
家属高兴极了。病人的哥哥刚刚从德国回来,拿出来400元钱和一只钢笔给我。我极力推谢,他一直坚持。最后,我收下了那支笔。不是我高尚,我认为我在大椅子上睡的六个夜晚,如果被400元钱冲抵,这是对我自尊心的伤害。医生有时是应当显示出一些“高尚”的(当时真实的想法)。
我们成了好朋友。93年不知他从哪儿得到了我要结婚的消息,跑到医院来找我,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说你能帮我什么忙?一个孤身闯北京的人,结婚这样的大事一定是需要别人帮助的。他说:“可以帮你刷刷房子什么的。”我以为他认识装修队,就真的把收拾“新房”——其实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的任务交给了他。没想到,他找来了四个他的邻居,自己搭起梯子,拿着家用的水桶和扫把把我的房子、小院子都收拾了一遍,而且绝对不让我动手。
94年儿子出生了。他春节来我家,第一次给了儿子200元“压岁钱”。以后每年春节他都会来找我,给儿子留下200元压岁钱。一次、两次……,压岁钱我不能不收,这是“红包”,但不是那个“红包”。我开始不好意思。以后,我开始采用另外一种方法:我收下“红包”,然后给他一个新年礼物,可能是一个按摩器,可能是一个剃须刀,也可能…,总之比200元贵的东西。我们开始了“交换”,交换的是心,绝对不是“交易”。
这一晃儿已经17年了,这种交易还在进行。我们有约在先了,儿子十八岁终止“交易”,那就是明年。
不过,让我很得意的是,他自从那次“死过一次”以后,他的哮喘居然好了,再也没有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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