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不会从天降

                           文/刘世河

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新婚的妻怀揣梦想来到这个城市，豪情万丈地要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辟我们幸福的新生活。

刚来岛城的那段日子，尽管之前之于理想与现实间的距离我们也很有一番未雨绸缪，但现实的残酷还是毫不客气地让我们这对异乡人领教了什么叫传说中的“骨感”。因为原本就迫于无奈而不得不裸婚的我们几乎毫无积蓄，来这里开辟新生活仰仗的全是一腔热血，而现实中的一切却都要从零开始。

初来乍到，囊中羞涩的我们特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租了一间老式小屋。房子很小，只有七八平的样子，而且是西向的，只有朝西的一个小窗，所以岛城的风尽管凉爽，却无法吹进来。尤其到了下午，大片的阳光晒进小屋，蒸笼一般。

那个夏天，为了添置一台电扇，我每天提前一个小时起床，然后步行六站路去单位上班，下班后再步行回家，目的是节省两块钱的车费。

当时，我应聘在一家影视公司做文字编辑，单位就在台东。那时候，贯穿岛城的第一条东西快速路刚刚开通，我每天就沿着快速路两侧的人行道疾步如飞。偶尔兴起，还会高歌一曲，如今想想，倒也很有几分洒脱酣畅。

因为怕妻子伤心，当时我并没有将步行上下班的事告诉她。直到两个月后，有一次她给我的皮鞋上油，无意中发现快要磨透的鞋底儿，聪明的她即刻明白了一切，当时就丢掉鞋子，随后扑到我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双手捧起她的小脸，一边擦拭泪花，一边笑着安慰她：“亲爱的，这有什么可哭的呀，如此既节省了开支，又锻炼了身体，一举两得，而且再往大了说，步行还环保哪！”

我嘴上尽管这样调侃着，但心里还是瞬间掠过一丝无奈的悲凉。突然想起一首小诗《雨中即景》：“下雨天，有人有伞不打，有人无伞可打。前者是一种情趣，而后者却是一种无奈。”人生中有些事情往往如此，同样是步行上下班，倘若真是只为了锻炼身体，那另当别论，可我唯一的目的就是省钱，纯属无奈。所以看到妻子落泪，难免心生酸楚。

谁知，酸楚的事情还不止于此。就在我刚刚顺手了手头的工作，信心满满地准备着要在这个单位好好干下去的时候，公司竟然惨遭火灾，一夜之间所有设备和资料都化为灰烬。老总一气之下，解散了公司。

我只好又应聘到一家媒体做采编，其实就是到处拉广告。作为刚入行的菜鸟，何况又是一个新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的外地人，这项工作委实有些难度。尽管每天四处奔跑，已经很努力了，但几个月下来却还是业绩微微。因为这种工作，薪酬是和业绩直接挂钩的，所以倍感焦急。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了，我不由得心生退意：既然如此不顺，还不如干脆打道回府折回老家。

幸好恰在这时结识了一位大哥，命运也随之峰回路转，渐渐柳暗花明起来。

大哥是一家企业老总，因为热衷公益，电视报纸上时有露脸。早就有意做个专访，却一直担心会吃闭门羹，故迟迟未敢贸然行动。打电话约了两次，均未果，第三次又硬着头皮打过去，才终于约访成功。没想到见了面，不但采访很顺利，而且相谈甚欢，大有一见如故之感。接着又在一起聊了几回，吃了几次饭，越发地投缘，便以兄弟相称了。

大哥长我十岁，企业做得风生水起，还是一位知名书法家，可谓功成名就。他很快就帮我打通了人脉，我的工作自然也随之变得如鱼得水，不到半年就一跃成为了我们那个部门的佼佼者。

随着我收入的相对稳定，一直在商场做服装导购的妻也不甘再继续给别人打工了，一心想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店。可算来算去房租加上启动资金，我们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大哥知道这件事情后，二话没说就拿出了五万块钱给我，并很郑重地说：“不许拒绝，我这不是借给你的，这笔钱是专门投资给弟妹用来圆梦的基金，将来可是要分红的！”

于是妻就用这笔“圆梦基金”加上我们所有的积蓄，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圈租下了一个小店面，圆了她那个自己做老板的梦。

一晃两年过去，妻的生意越做越好，我也离开了原来的那家单位，谋到了一份更加稳定且得心应手的工作，生活状况自然也大有改观。饮水思源，我和妻子越发地对大哥心怀感恩，又无以回报，便决定要郑重地请大哥吃一顿饭，聊表谢意。

大哥接到电话后，欣然赴宴。席间兄弟推杯换盏无所不言，喝得很是酣畅。待吃完饭，我去前台结账时，却被告知单已经有人买过了。我知道定是大哥所为，顿觉尴尬。这时大哥笑着对我说：“你要真想请大哥，就到你的小出租屋里，让弟妹亲手烧几道家常菜，咱哥俩喝个一醉方休。等你将来真的发达了，再高级的酒店大哥也一定去，而且决不埋单。”一席话，说得我和妻子眼里都噙了泪。

就这样，我和大哥一路交往下来，几乎都是他在帮我。都说朋友是我们今生自己寻来的“亲人”，而大哥于我又岂止是亲人！萍水相逢，竭力相助，且不求任何回报，这无疑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后来有一次我回老家过年，向家人说起了我的这位大哥。话音刚落，拜了一辈子观音菩萨的奶奶便接过了我的话头，很认真地说：“娃呀！自打你离开老家去了青岛，奶奶每天都在菩萨面前为你祈祷，你看果然就遇到贵人了吧！这都是奶奶为你求来的呀！”

我哈哈一乐，我晓得奶奶对孙子的一片疼爱之心绝对毋庸置疑，但“求”来之说自是不敢恭维。可奶奶的话却让我从此在心里有了一丝丝的小困惑。俗话说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凡事皆有因果，大哥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我，想必也定有其因的。可这个“因”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小问号一直萦绕在我的心里，百思而不得其解。终于憋不住，便在又一次跟大哥小聚时很委婉地道出了我的困惑。大哥一听便笑了，笑得很爽朗。随后就给我讲了几年前的一件事。

原来在我和大哥真正认识之前大约一个多月那会儿，我随报社领导参加一个饭局，东道主是一位老华侨，也是一个有名的大孝子。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后，他突发奇想要求在座的所有人都得讲一个关于自己和母亲的故事。轮到我时，我便讲述了十七岁那年我当兵时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时因为家境拮据，高中尚未毕业的我便毅然放弃高考报名参军。临行那天，两个姐姐以及姑婶姨娘的亲戚们这个五块，那个十块，一共凑了七十块钱给我，说是穷家富路让我带着。趁母亲去灶屋煮饺子的工夫，我偷偷将五十块钱藏到堂屋土炕上的草席底下，并匆匆用铅笔写了张纸条夹在中间儿：娘，昨天领兵的首长说了，我们一上火车就先发一个月的津贴，十块哩！所以我只拿二十行了，这五十块钱就留着咱家里过年用吧！

    三个月的新兵连集训后，我接到大姐的信。大姐在信里说，年前腊月二十三，咱娘收拾屋子要扫炕时，掀开草席发现了那五张大团结，当时就扔掉笤帚双手颤抖着捧起来，老泪纵横。次日一早，父亲就赶赴县城用那五十块钱置办了年货。在那个吃一顿净面馒头、看一眼黑白电视都是奢望的年代，全家人方得以过了个还算丰盛的春节。只是，大姐说，除夕夜，当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时，母亲却一个人躲在灶屋里偷偷的哭泣，便哭泣边念叨：“可怜我那懂事的儿啊！”

记得当时我尽量用了比较轻松甚至有点儿诙谐的语气诉说，可不想最后还是弄湿了大家的眼睛。没想到那天大哥其实也正好在座，只是当时人太多，又时间短促，对大哥我已是印象全无。可那个故事却让我的名字牢牢地嵌进了大哥的脑海。

大哥说：“我平生最喜欢交友，但有一个底线，就是这人必须懂孝道，很简单，我以为一个人倘若对给了你生命的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咋的，那对朋友还能好到哪去！当初我就是看好了小老弟是个孝子，又颇有点小才华，所以才铁了心与你交往的。”

大哥一席话，不但令我困惑全无，更让我恍然彻悟：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或多或少总会遭遇一些曲折亦或磨难，每每这时我们往往便会祈盼着自己能够有幸遇到一个贵人从天而降，伸出援手助我渡过难关。其实更古至今，这贵人从来不会从天而降，这就好比人世间红尘男女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而这个“遇”貌似天意偶然，实则乃是必然。与其说贵人是遇到的，倒不如说是修来的更加准确。试想，倘若没有当初我那个“五十块钱”的孝为，又哪来今天的这个巧“遇”呢？（《博爱》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