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罐头与墙上的划痕

                                文/刘世河

近日网上有段小视频，看后顿生感慨。视频中，一位青年男子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喜出望外，赶紧从橱子里翻出一瓶水果罐头拿给他吃。他接过来一看，生产日期是2017年9月2日。很显然，这已经过保质期了。想必是奶奶知道孙子从小就爱吃水果罐头，提前买下存着，或者是别的亲戚来串门送给她，自己没舍得吃，给孙子留着。然后掰着指头一天一天地盼着孙子回家。老太太不识字，大概也不知道罐头还有保质期这档子事儿。她只知道自己孙子好这口，便给他存着留着，啥时候回来啥时候吃。看到这里，我禁不住讶然一笑，可接下来视频中又打出了一行文字“不是罐头过期，是我回家太晚了。”瞬间便让我泪湿双目。

不由想到一个战友。三十年前，我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新兵，在部队负责放电影。当时，电影组的组长是一个广西籍的志愿兵，壮族。他来自偏僻山区，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们姐弟四个拉扯长大。他是老小，上边有三个姐姐。他性格略显孤僻，属于不怎么合群的那种，日常生活十分节俭。但让我好奇的是，他每年都要想方设法探亲两次。而且，平日里他之所以积极表现，立功得奖，好像就是为了更多地换取回家探亲的机会。

部队在鸭绿江畔的丹东，离他的广西老家十分遥远。他每次回家都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倒两次汽车到一个镇上，然后再搭坐老乡的驴车，一路颠簸三十多里，最后才能抵达他的那个小山村。有几个战友就劝他，反正老娘有三个姐姐照顾，你不如少回两趟，也好多攒些钱，以备娶媳妇用。他每次听到，也不反驳，只粲然一笑，却依然照回不误。

终于有一次，我们俩一块喝酒，他对我吐了真言。原来他的母亲是一位盲人，在乡下，一个健全的母亲独自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已属不易，何况盲人！个中辛苦，可想而知。刚当兵那几年，因为要努力表现，他总共就回过一次家，可就是那一次之后，他才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每年也要争取回家两次。原来，在他当兵走后的三年时间里，母亲因为太想儿子，每过一天就会在自家屋里的土墙上用指甲划出一道凹痕，每到一年的最后一天时，那道凹痕则划得比平日要深些。日升日落、朝来夕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母亲就是靠着触摸这些深深浅浅的划痕度过……他哽咽着对我说，当他第一次看到墙上那些密密麻麻而且排列整齐的划痕时，心简直在滴血……

他最后猛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在叮嘱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写信报一万个平安，给母亲汇再多的钱，买再多的礼物，终也抵不过跋山涉水去跟母亲见一面，亲口喊一声‘娘’，再让母亲亲手摸一摸你的手和脸。”

他的这句话，连同想象中那满墙密密麻麻的划痕就这样深深嵌入了我记忆的底片，每次想起，都会很心酸。

人生苦短，宜聚不宜散。过期的罐头也好，土墙上的划痕也罢，无不都是分离已久的亲人对见面的极度渴望和望眼欲穿。

这几年，疫霾笼罩下的日子众生皆苦，我们和亲人、爱人、朋友已经不得不分离的太久了。如果彼此身体无恙，又没有什么太过要紧的事情，不如就在这个久违的春天里，趁双亲健在，婚姻尚好，友情尚存，不妨你过去，或者他们过来，好好地聚一下，因为世人皆知相思苦、惟有相见解相思。（《联谊报》2023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