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您的眼睛

文∕鲍官明

我闭上眼睛。

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摇曳的树，流动的车辆，穿梭的人群，以及远处的群山，天边的云，都从我的眼前消失了。然而，风撕扯树叶的哗哗声，车辆或近或远的马达声、喇叭声以及人声，毫不留情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宣示着它们的存在。五秒、十秒、五十秒，我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于是，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山是青的，花是红的，人以及车辆都是流动的。

然而我的母亲，即便是将眼睛睁得再大，她也无法看清这个世界了。就算是她最痛爱的子女，在她的面前，也只不过是一团黑影。在施汉彬眼科医院，施老院长检查完母亲的眼睛，表情严肃地对我摆了摆手。可母亲还在问，老医生，当年我的眼睛也是您老人家开的刀，现在还有救吗？我用眼神暗示了一下施院长，职业眼科专家心领神会，对母亲说，你的眼睛有炎症，现在不能开刀，我开一些药，先回去消炎，炎症消了，还要养一段时间，多长时间不好说，或者半年，或者一年。

返程的路上，春光明媚。小草正青，油菜花儿正黄，桃花正红。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小花，象夜晚天上的星星，在路边冲着人眨着调皮的眼睛。和煦的风，扑面而来。原本，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十分舒服的季节。可是，此刻，我的心情却异常地沉重。我辛苦了一辈子七十三岁的母亲，在她颐养天年的日子里，上天却是如此的无情，将要留给她一个黑暗、混沌的世界。母亲不甘心，我自然也无法接受。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无情，不管你是否甘心，不管你是否接受。就在刚才，从施汉彬眼科医院出来，我带着母亲又到了市二院。右眼，青光眼绝对期，左眼大疱性角膜炎，有光感，无视力。看着诊断书上如出一辙冰冷的文字，我的心里在下雨。但是，为了不让母亲感到绝望，我还得强忍内心的泪水，尽量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安慰母亲：“医生说了，您老人家只要对症下药，安心静养，您的视力就有可能恢复，最起码，您能自己照顾自己。”

母亲似乎听信了我的话。是的，我是她最亲最亲的儿子，她怎么可能怀疑我的话呢？为母亲拑掉倒眼毛，点了眼药水，之后，母亲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我在电脑前处理一些日常的事务，隔着一个柜台，母亲就坐在柜台外的椅子上。从医院检查回来的一连数天，都是这样，早晨吃过早饭，我就将母亲牵下来，我坐在里面，母亲坐在外面。我一边做着生意，一边陪母亲聊天。

勤劳质朴的母亲，在她的心里，不曾一刻闲过，即便是在她眼睛看不清眼前世界的现在。她惦记着她的小鸡小鸭，还有猪畜生。她担心父亲一个人在家里不能料理这一切。就在我以为这种我坐在店里，母亲坐在柜台外的生活母亲能适应了时候，母亲开始吵着要回家。母亲说，你们都很忙，我还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天天就这样吃着耍，耍着吃，把人魂头就急飞掉了！我说母亲，您老人这么大年龄了，眼睛又看不见，就是吃着耍耍着吃的时候啊，你急什么急呢。母亲不干，她说她在家里摸习惯了，与父亲也有着默契，就是不做事，她也还可以烧烧饭，把把鸡食，这样父亲就可以种点菜和旱粮，种田的人家，不能什么都买吧？

我说服不了母亲，我知道母亲的生命已经与那个叫做泊水塘的小村庄融为了一体，她离不开那里。在治好母亲的咳嗽，二哥买来足够的眼药水之后，我们将母亲送回了家。如同鱼儿回到了水里，我见到母亲回到家、见到父亲之后欢愉的表情。

惟有在心底默默地祈愿，愿母亲的眼睛能出现奇迹。真想对母亲说，母亲，您老人家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