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青每天都起得很早。

清韵县的早晨刚从黑夜里苏醒过来，还有些迷蒙，然而这最是一天清净的时刻。气温很凉，柔风吹着，路上常有行色匆匆的人，他们都是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穷苦人。穆青青看着他们心里又温暖又难过，很多时候她都把他们当做亲人。

她倚在栏杆上，眺望远处，这时候沐浴着大自然的清新，什么都不用想。灵魂暂时脱离受苦受累的肉体飞跃到最清明的地方，享受着宁静。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只有淡淡的天色里无足轻重的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如同一世就这样下去。

可是当第一束阳光落下来的时候，穆青青的心就重重地跌落下去，摔得粉碎。这个世界又开始变得嘈杂，变得喧嚣，那些她最不想见的人，都伸着懒腰从被窝里钻出来，一拨一拨地拥挤到她的面前。

她今天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王妈。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可是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她瞧着王妈——这个平时待自己不错的女人，一大早怎么会到自己的房门口来，而且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王妈的神情不大自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妈妈，您怎么了？”穆青青走到王妈跟前拉着她的手小心地问。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王妈说着拉起青青走到妆台前坐下，“我来给你梳头好不好？”

“好。”穆青青乖顺地坐好，心里却很混乱。

“唉，你这孩子，来了也快十五年了吧！”王妈叹息似地说着，“受了不少苦，是个苦命的孩子呀……”

听着听着穆青青的眼泪就掉下来了，她扑在王妈怀里痛哭起来。王妈搂着她，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一种很遥远很温馨的甜蜜冲破封存记忆的枷锁，淌出滚烫的热流，消融着她内心里的冰凉。

从跟着哑婆婆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把善良的心撇在久远的过去。困苦的生活不让她留恋，丈夫的死留给她的也只是恐惧，只是更加的绝望。她以为自己解脱了，却原来只是更深地沉陷进去，她活着，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她曾经想要的以死的解脱，现在却成为她最想规避的事情。

每次看到这些孱弱的女孩子，内心里都感到难过，都深深地同情她们，可却还是一次又一次严厉地对待她们，如同一个悲伤的人用喝酒的方式不断地麻醉和折磨着自己。

唯有青青是个例外，她一直对她很好。

十四年前一个下着雪的夜晚，李妈从外面带进来一个孩子，在哑婆婆耳边说了句什么。哑婆婆看着这个孩子，脸上的表情是阴鸷残忍的，王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跪下苦苦地哀求她，求她不要伤害这个孩子。

哑婆婆最后没有杀她，还给她取了“穆青青”这样一个名字。她不杀她，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小女孩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王妈想，也许那时候自己的心还是善良的，又也许这是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这么多年，要不是这个女孩子用她的柔情温暖着自己，自己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王妈，王师爷来了。”有个丫鬟在外面轻轻地叩了一下门说。

“知道了！”王妈忽然愤怒地吼道。

外面的丫头定是吓了一跳，半天都没听到一丝声音，过了很久才听到轻微的有人离去的响动。

穆青青抬起头来，擦了擦泪水，狐疑地看着王妈。

王妈呆了呆，回过神，使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帮青青接着弄好头发，自己端详了一阵，慈爱地说：“这样才漂亮呢。”

穆青青有些害羞地低下头，轻轻说：“您对我真好！”

王妈苦笑了一下，语气突然冷漠起来，“等你知道了你就不会觉得我好了。”

“不会，您一直对我很好的，在我心里，您……”穆青青抬起头，眼里噙着泪水温柔地说着。

王妈不等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