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多美？然而美人的泪更美。

美得精致，美得细润，美得忧伤。

 

花满楼本是个寻花问柳的地方，然而它的主人似乎颇有些雅趣。这从它本身就可以看出来。

它本身看上去精巧优雅，整个是浅灰的颜色，又布满了深红的纹路；许多翠绿的藤叶从上至下披在它的身上。

花满楼三面临水，一条蜿蜒的小河自西向东曲折流过，到中间的时候一口咬去了街道的大半。所以，花满楼正前方的街道有一大块圆弧形的空缺，大件的东西路过那里总要变得小心翼翼。水里游满了各色的小鱼，非常好看。花满楼处在一块低矮的滩地上，一座华丽的园桥和两座小巧的和尚桥是花满楼前往各处的唯一通道。

北面，是一大块平地，长满了高大的柳树。密集而细长的柳枝如同轻扬的发丝，撩得人的波心不住晃荡。

花满楼的主人是谁，没人见过。只听说是个哑了的老婆子，她整天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人看见她出过门；有什么事了，她就用拐杖敲敲地板，一直守在门外的丫鬟就去叫来负责具体管事的李妈和王妈，她们到了门前叫一声“哑婆婆”，就推门进去。

“哑婆婆”的房间别人不能随便进。所以，除了她们自己，没人知道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花满楼有两类姑娘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的，她们分别是跳舞的和唱歌的。

跳舞的当中最好看的是穆青青，唱歌的当中最好看的是蓝凌凌。可是，穆青青却要比蓝凌凌好看得多；不过，她跳起舞来的时候要比不跳舞的时候好看得多。

 

慕容小白满眼柔情地看着亭子中那倩丽的身影，淡青的裙子在微风里缓缓地飘动。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她却浑然不觉。

他与她并肩站了下来，她还是无动于衷。

“姐姐！”他偏过头叫了一声。

她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秀丽的脸上满是哀愁。她没有说话，而是又转过脸看着前方。水面上密集的荷花一摇一摆地晃悠。

“三年了！”他的话像是一声叹息。

“……”

“三年了，你还在等他吗？”后半句话他说得轻缓而小心。

她再一次侧过脸来，眼睛里如同幽深而清澈的湖面上泛起一大圈波纹，长长的睫毛似乎被一团团迷蒙的雾气笼罩。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的样子清纯凄美。他怜爱地望着她，眉心纠结地抽搐。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捋了捋垂到她额前的一缕发丝，柔顺而又细腻的感觉一阵阵涌向内心深处，经过眼睛的部分分明有些湿润。

他将那一缕发丝拢在她的耳背后面，于是，她较好的面容就完全显露了出来。泪水也没有遮掩地四处流淌，在她的脸庞上留下浅浅的印痕，却更加映衬出她的清秀绝伦。

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揽在自己怀里。

她双手抱住他坚实的后背，开始轻轻地哭泣。

他的胸膛隐隐跳动。有些火热，有些湿润。

 

“姐姐，我明天要走了。”他深情而不舍地看着眼前平静了的女子说。

她的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走？去哪里？”

他低下头，“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才回来。”

“很远有多远？很久有多久？”

“不知道。”

她也低下头，叹了口气。

“是县衙派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样的事？”

“去找一个人。”

“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

“不知道！”她惊讶地看着他，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危险吗？”

他正视着她，轻松地笑了，“不会。”

她点了点头，缓缓垂下双手，转过身，背对着他。

“姐姐，我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他看着她的背影像是已经看到空白的荒野上一个流浪的影子，眼神明显黯淡无光。

“姐姐知道，”她停了一会，“小白——”

“嗯？”

她回过身来，忽然满脸笑容，“你是长大了呀！”

他一惊，但马上就明白了，很快他就笑了。

“姐姐跳舞给你看吧？”穆青青的声音如同柳絮轻扬上去，让人说不出的舒适。

“好。”他欣慰地答应道。

她左脚向前伸了一点。于是，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协调美好了。

她不是为了跳舞而跳舞。她是用心在跳，把她心里的情谊都跳了出来。她的舞步轻盈，甚至连裙袖的一个轻微摆动里，都显示着真切的情谊。

慕容小白觉得，姐姐现在跳的舞，跟在众人面前时是多么的不同！他感到出奇的舒畅，出奇的平静，就像凉凉的清水漫过碧绿的草原，蔓延，蔓延……

眼前的女子，已经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小白，姐姐等你回来。”

“嗯。”他笑着答应。

拐过弯，他把自己藏在假山后面，忍不住再次望着已经步出亭子，双眼失神地看着前面，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柔弱女子。

就是这个女子——穆青青，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照顾了十二年啊！从他六岁到十八岁，从她只有八岁的时候。中间经历过的辛酸，就不用说了。

“姐姐，我多么想留在你的身边啊！可我是清韵县的捕快，为了公事，我不得不离开你！”慕容小白的手紧紧抓住假山上突出的一小块石头，痛苦地想。

几天前的那一幕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大人！”慕容小白走进正厅对背着身子的范县令抱拳说道。

县令大人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用沉郁的声音说道：“慕容小白，你是清韵县最出色的捕快，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什么事？”慕容小白的声音很平静。

“去找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神秘的人，他身上有个天大的秘密，你必须找到他，然后带他回来。”

“大人可有他的一些消息？”

“目前只知道他叫白无悔，有可能在西部一带。”

“就这些？”

“就这些！”县令大人转过身来拍了拍慕容小白的肩膀，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这事不容易，可太守大人吩咐了下来，又关系到我们清韵县十几万百姓，只有交给你去办我才放心啊！事关重大，不得不为之啊！”

过了很久，慕容小白才轻轻应了一声“是”。

“对了，千万记住！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

 

慕容小白走出县衙大堂的时候外面正下着细雨，可他的心里早已湿透。

 

太阳落了下去，穆青青还呆呆地看着慕容小白离去时走过的那条小径，空荡荡地显得落寞。

身边的花草都昏昏沉沉的，穆青青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浅淡而低沉的忧伤不像夜色般渐渐稠密，但是从始至终都那么的明晰。

月亮露出脸庞，静静地看着这个世界，它不愿意让大地的每一片土地都在夜色里迷失；它宁愿，让忧伤变得哪怕高雅一点。

轻微的痛楚早已混合在血液里。她的心是一眼泉，伤痛就从那里缓慢地涌出来。

穆青青的眼泪流了下来，看不出痕迹；可是，明显它是落在地上；于是，它就像花一样开了，结出一瓣一瓣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