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气阴霾，外面正下着细雨。

洛现在心里搜肠刮肚的只想着一件事：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教室里很安静，轻微的纸张被翻动和摩挲的声音，有人小声低语的声音，还有谁没有忍住发出的一声暗哑的咳嗽，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了。好像他平白无故被什么包裹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游荡，宛若没有魂的影子。

很熟悉，很陌生，熟悉到陌生的感觉。同班两年多了，他跟那个女孩当然很熟悉，可是课间的时候她匆匆跑过校园，一瞥的瞬间突然叫不出她的名字。

越想越记不起来，这种感觉跟在梦里魇住醒不来一样，有一点恐惧。一道接一道的白光在大脑里划过，像闪电那样刺得脑子有些疼。于是，他就不想。不想了，心就静下来。静下来他就想起一件事，有一次他竟然忘记了孔子应该叫什么名字，想了半天似乎是叫“恭子”，却又觉得不对，看见桌上有本历史书就一把抓起来翻了半天，终于找到孔子的画像，然后叫住一个同学问：“这老头叫什么？”那同学发了半天呆，说：“孔子啊！”他哑然失笑。

这种事很荒唐，就跟“骑驴找驴”一样可笑。可人总是因为太执着于一些事情连最熟悉的东西都忘记。他就是对那个女孩太熟悉了，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细节就让所有曾经熟悉的画面都陌生起来。不过，焦虑地想了一阵之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妙，有一种久违的甜蜜和亲切的感觉。好像这刹那的陌生是附在心里的一层薄膜，现在被撕起来了。

过了一阵，他笑出声来。甜美的笑容从嘴角溢出来，像哈喇子一样刺眼地淌着。

“啪”的一声，身边的一切又清晰地浮现，眼前是一张无比明晰的笑嘻嘻的让他讨厌的脸。“滚！”等他明白过来就摸了摸发疼的脖子下意识地骂出来。立刻就有好多异样的眼光投射过来，眼前的那张脸分明有些尴尬，愣了一下才缓慢地转过去。

洛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装作看书的样子。过了好久他才敢偷偷抬起头来，发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他这才大胆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座位，又一会瞧瞧窗外，一会看看那扇被关着的门，平时的时候它总是欢畅地开着，但今天不行，坐在教室里都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阴冷。

门轻轻地打开，洛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低微的响动，并且马上转过头去看。结果大失所望。老班淋得像落汤鸡似地站在门边，两个人对视着，这对视来得突兀，两人一时怔住。等反应过来，洛又低下头装作看书的样子，可是心里却打着小鼓。老班走过来，在洛的身边停住，盯着洛，他的眼神像是贴着洛的鼻子又像是从遥远的地方看过来。极静。洛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分针一样滴答地计着时，大概响了有100多下，老班终于走了过去。

洛松了口气，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眼神只是呆滞地盯着一张页面，手里的笔丝毫未动。

过了会，门又轻轻地开了。洛快速地一眼瞥过去又赶紧地收回目光。是她！洛急忙又看过去，她回身关上门，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雨水，眼波望过来和洛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洛紧紧地盯住，她的头发上沾满了细小的水珠，看上去像一片飘着的雾；面容比以往更清秀了一些。

“你去哪了？”等她走过来洛脱口就问。

“我去……”她被问住了，顺口接了一句突然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洛一眼，说了句“关你什么事”，拉出凳子坐在前面。

气氛有些微妙。洛非常尴尬地双手捂住脸。她还从来没有跟洛这样说过话。她是个漂亮温雅的女生，追他的男生很多。不过因为她眼光既高又不想耽误学习，就不打算谈恋爱。洛是唯一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他们有共同语言，洛人干净帅气，行为温和不惹人讨厌，而且学习也很好。

二

放学以后，雨就停了。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室。洛露出头来，看她竟然还在座位上，他就又马上低下头。

“哎，”她转过身来小声叫了一下。

洛有些惊慌地抬起头。

她有些羞愧地接着说：“刚才对不起啊！”

洛腼腆地笑着摇摇头。这把她给逗笑了。两个人就面对面快乐地笑着。

三

洛送她到小区门口。

“我到了。你赶紧走吧，别淋感冒了。”她温柔地看着洛，眼神宛若荡漾的湖面泛着柔情。

“好。”洛点点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

“怎么了？”她狐疑地盯着洛。

“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想了一下午还没想起来。”洛惭愧地说。

她的脸色变得凝重。洛屏住了呼吸。

“所以，你下午的时候那样盯着我啊？”她笑着问。

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记着，”她靠近洛，“我叫珂雪。”

珂雪？对啊！这么纯洁美好的名字自己怎么给忘了呢！

“记住了！”她的声音走远了。

四

有一种感情从那天开始就变得有些微妙。

洛想了一个早晨，最终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偷偷夹在珂雪的书里。

“珂雪，我想，到最后离开的时候还能记着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不会再忘记了。”珂雪发现了那张纸条，打开以后上面这样写着。那一晚上，珂雪无法安眠。以前有过那么多人追求自己，可是她深深地明白，在人群里被人叫出名字要比因为美貌而有很高的回头率所承载的情感深沉甜蜜得多。

洛收到回复的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字：“洛。”但是那个“洛”温暖了洛的心。

以后还是会有人追在珂雪的后面吹口哨、喊“一二一”，每当这种时候洛就会出现在珂雪后面，把那些讨厌的东西隔开。

洛并不缠着珂雪。不过他有时会从背后轻轻敲一下珂雪的背，珂雪身子猛地颤抖一下转过来，洛却温文尔雅，拿着一本习题指着上面的一道题：“这道我不会，你给我讲讲吧。”害得珂雪一阵心惊肉跳。

洛有时候也会送珂雪东西，有买的，也有自己写的一首小诗之类的，都悄悄地交给珂雪，然后轻松地离开。

这样，两个人感受到甜蜜的同时又不至于担心影响正事。

五

高考结束以后，洛第一次牵珂雪的手，有点紧张，手心都出汗了。

洛和珂雪在一家小吃店吃了麻辣烫，每人喝了一杯啤酒，然后都轻松地笑了。

成绩出来以后，洛和珂雪一起拉着手去填志愿，他们报相同的学校。洛比珂雪低了五分，珂雪有些担心。洛捧着珂雪的脸颊温和地说：“别怕！”

录取结果出来了，洛和珂雪不在一个学校。

离开的前一天，珂雪抬头看着清澈的蓝天的时候还有些伤心，不小心掉了眼泪。

洛走过去帮珂雪擦干泪水，紧紧抱着她，说：“还记得我写给你的那张纸条吗？”

“记得，”珂雪用柔和美好的声音轻轻说，“你说：‘珂雪，我想，到最后离开的时候还能记着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不会再忘记了。’”

珂雪知道那句话有深沉的含义。记住一个人，是从心底里爱着她，爱得很淡，却爱得很深、很久远。记住一个人，是从心底里爱着她，爱得很纯，这样的爱不为索取，只为付出。

洛紧紧地抱着珂雪，有一种想把一切海枯石烂的誓言都说出来的冲动。可最后他只说出了一句：“我会记着你的名字。”

轻微的晚风吹过来托起这沉重的誓言，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