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惠元诗歌选

宋惠元，笔名柳思，1965年8月24日生于石淙南坝宋家埭。2013年美国亨利·卢斯基金会中国诗人，佛蒙特艺术中心访问学者。有中英文对照本《柳思诗选》在美国出版发行。诗集《带着性别奔跑》由美国福蒙特艺术中心图书馆永久收藏。在此选登诗人写家乡的诗歌。

1、柳思桥头

 我童年的世界中心，就是柳思桥头

东西南北两条河港搭建的漾潭。

尘世围着我，安放了书本和庄稼，等我去抓周。

 

水出西北往南去，拐个弯又从柳思塘绕回门前，

像个教私塾的老爷爷，告诉我前路徘徊；

而走西到东的小船一直没有回还——

 

一个不思返航的远方该是诗的故土，

是我以后也要漂流的他乡？！

柳思港的河汊，像桥头年迈的风水树：

 

田园、桑地是树上长出的绿叶；

池塘、湖泊是树上开出的花朵；

村庄，是树上的一只只甜果……

 

而我，我是柳思桥头放飞的纸鹞，

那么颠沛，颠沛到收不回来……

我说：横竖收不回来，就松手吧。

2020/2/14

 

2、柳思桥

负雪端坐的柳思桥

一只收敛了翅膀

的白鸟，

阳光的羽绒落了一地。

雪消褪的地方，是大鸟裸露

的背部。

 

我在心里为它添补棉絮……

这个年关

柳思桥

你要挺过去。

 

风也摇着白花花的银子，

引诱着我

干到年底，等拿到奖金

 再回去。像白鸟

给空巢送去羽毛。

 

2015/1/10

 

3、西环桥遗址

 二十一世纪初，南坝村标志性建筑石拱桥——西环桥被卖。沦为他处的风景。是为记。

 

有一些消息是从这条小河流出去的。

有一些后生是从这座石桥走出去的。

 传说：它们

是一对做善事的老夫老妻。

 

当水流干，音讯全无。

当人走完，音讯全无。

 

这座小桥终于成了自己的罪犯：它石头的手腕

紧紧掐住了干枯的咽喉……

 

2011/12/8

 4、想起西环桥

 一分一秒的时间茂密如荒草，

小桥湮灭在其间。而草茎都已经佝偻，奶奶一样……

 我很久没在桥上留下脚印了，

所以不知道老家的河水现在是东流还是西去。

 记忆中，其实那些都不是。

依稀，西环桥，只是一根在奶奶手里被纳弯了的针；

 

路，是一条穿过它身子的线，

从孟郊的诗歌里缝过来，在我走远的时候抽紧我：

一下，

两下……

 

2011/11/26

 

5、宋家埭的河

宋家埭自然村村前的小河，自东向西，自西向东，

我们叫小河港，

从每一家的门前流过。她对住在她身旁的谁家都没有亲疏，绝无遗漏，

是依偎，也是哺养……

——题记

 

宋家埭的河，

在植物的脉管里流淌汁液，

也在我体内

流成血浆。其实

 

谁的身子里没有一条河呢？追溯上去

包括倒映其中的

老少男女，和站成

群众模样的水口林

以及水草、水獭野猫、溺死鬼的传说……

在波浪里流逝，

也在涟漪里埋葬……

 

可是啊，可是在河水放出光芒的时辰，

过往的人啊

又像草木一样茂盛，涌向两岸，

活出了

人民的模样。

 

2020-08-01

 

6、宋家埭

 我已经回到了宋家埭

我已经回到了她的小河港

大半个宋家埭的熟悉的脸庞

怎么不见了，他们

都去了哪儿

 

我已经回到了宋家埭

我已经回到了她的晒谷场

大半个宋家埭的野孩子

小公狗一样乱跑

都是哪儿来的

 

我已经回到了宋家埭

我已经回到了她的廊檐下

大半个村子熟悉又陌生的人们哪

你们还认得

我就是宋家埭的吗

 

 

2016/10/5

 

五、我父善良

 中秋小长假

与在城里领孙子的母亲回柳思老家，

见父亲苍老，心生感慨。是为记。

 我父善良，我父吉祥，我父硬朗，我父苍老了

像块门槛石，藏起一生的坎坷、丑陋和不平事

以最体面的一边示人

让坏人不至于绊倒、难堪

让好人

上一个台阶，成为我家的客人

 

也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地方，苔藓长在脚下

我父孤独啊，今年中秋我看见

老人与老家的门槛石为伴，守着身后的旧屋，和

眼前阴晴圆缺的日子

 

路过的人都不是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们在城里

他的老大和老幺忙着生活

他的老三忙着著书育人

他忙着写诗的老二，像云，飘来的时候

屋檐都会被他弄湿。——这是我对着阴雨的天气说的

 

其实父亲一直以为自己很快活

任天上云卷云舒，看门前花开花落

父亲始终有个快活的样子：

我有四个儿子六个孙子……老人逢人便说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