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当成长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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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他确认那个人是在黑自己的时候，两个星期都已经过去了。那两个星期里她简直斗志昂扬地舌战群儒，别人回复一句话，她就要说三句话。自从叶伟豪出版了那本推理小说之后就多了许多男性粉丝，男生有时候在网络上说话不太好听，那个女生却越战越勇，几乎不吃不睡地跟大家吵。齐公子后来看不下去了，就封了她的号，谁知道她又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叫“夏飞就是我永远的男神”，号召夏飞的粉丝跟她一起出去骂。

夏飞的那些粉丝也发现这女孩脑袋有点儿问题，没多少人响应，她就开始说：“你们根本不配做夏飞的粉丝，在这种时候你们都不知道团结，任由别人打压，你们对得起夏飞吗？”

见过跟粉丝吵架的，却没有见过跟自家粉丝吵架的。夏飞彻底抓狂了，发了好几次站内信给她，她却再也没有回复过。

到了后来，她不仅跟叶伟豪的粉丝对骂，还跟别的青年作者的粉丝对骂，搞得夏飞和叶伟豪的网站变成了一团乱麻，每天都有人跑过来跟她吵架。夏飞打电话让叶伟豪关掉网站算了，叶伟豪却说：“算了，都是些小孩子，开学了就乖了。”

听到叶伟豪这样说，夏飞有些不太高兴，事不关己，他当然不必放在心上，可是发生这种事他就没有责任吗？为什么不出面制止一下自己的粉丝呢？

当然，夏飞并没有说出来。

这个暑假仿佛出奇漫长，到了后来，夏飞每天一醒来就打开电脑看一会儿，结果每次看不到五分钟，就又情绪崩溃地关掉了网页。他去找苏子兮倾诉，谁知道苏子兮开口闭口也是叶伟豪。叶伟豪的妈妈有很多名牌包，得知苏子兮有兴趣，叶伟豪就都拿来借给了苏子兮，苏子兮边跟夏飞聊天边研究着那些包的拉链和包带，夏飞有些生气地说：“我看你就是虚荣，既然买不起，为什么非要研究？”

苏子兮立即抬起头来，瞪着夏飞道：“难道我买不起凡高的真迹就不能当艺术爱好者吗？”

“凡高怎么能跟包比？凡高的画是艺术品，是全人类共同的财富，这些包则是商品，本来就是卖给那些富太太的，你一个小女孩研究什么包？”

“你有气干吗冲我撒，我怎么你了你非要找碴？”苏子兮怒目瞪着夏飞，夏飞知道自己也过分了，但还是忍不住说：“我遇到这么大的麻烦特意来找你，你却始终在玩那些包，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好朋友？”

“难道做你的好朋友就必须忍耐你拿我撒气吗？你又有没有问过我最近有什么烦恼？我为了能顺利去留学，每天东奔西走，就指望最近搞明白一点儿到时候才能多加一点儿分！我是虚荣，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父母不支持！我又没有别的门路，我不虚荣行吗？”苏子兮忽然也激动了起来。

“那就别去啊！既然去不了，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呢？留在国内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呢？这么辛苦，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不要去，不要走，可是说出来的，却又完全是别的意思。夏飞喊出声的一瞬间就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苏子兮，苏子兮也瞪着他，好半天才转过脑袋，夏飞却发现眼泪正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面孔，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那个价格不菲的皮包上，瞬间溅开，落到地上，落到这个他们生活了十八年的石板路上。

夏飞突然站起来就朝家里跑。他不是自私，他当然知道她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是他不敢问，因为他知道只要一问，“将来”这个词就会频繁地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中，而跟在“将来”之后的，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国度。那里距离国内光是坐飞机都要十几个小时，时差则是八个小时。到时候当夏飞入睡时她还在准备吃晚饭，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坐在一起聊天，再也没有办法分享彼此最重要的时刻。

那么远，到时候你生病了怎么办呢？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呢？那是个就算我心血来潮订了机票想去见你都不能随时到达的地方，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电话响起时，夏飞的声音都还是沙哑的，他听到宫舒悦呆呆地问：“你怎么啦？你在哭吗？发生什么事了？”

“你想什么呢！刚睡醒而已。”夏飞说。

宫舒悦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道：“我拍的电视剧今晚就要开播啦！晚上八点！你快点儿去看，再帮我转发转发微博，好好地夸夸我！”

“好。”

宫舒悦却还是揪着他不放，问：“你真的没问题吗？怎么这么没精神？”

夏飞这才提起精神叫道：“我困啊，大姐！我正在午睡好不好？”

宫舒悦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道：“一定要看啊！”

那声音简直刺耳。

夏飞揉了揉耳朵，才去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又怅然若失起来。

 

5

宫舒悦参与的那部网络剧是一部轻喜剧，讲述一群年轻人合伙开了家临近破产的咖啡店，每天苦苦挣扎的故事。小成本网络剧，总共只有那么一两个场景，全部演员加起来不到六个，而宫舒悦只是客串而已，她演的那个角色是一个吹毛求疵的富裕少女，一会儿说店里的咖啡太难喝了，一会儿又数落服务员态度不太好。总共就那么两个镜头，谁知道宫舒悦还是在播出的当天就红了，大家都说她演得太好了，好久没看到这么生动的谐星了，而且长相也很有特色，不像别的演员连扮丑都那么假。

看到那些评论，夏飞简直快要笑死了，什么谐星，她明明就是本色出演好不好？

而平时生活里那些看起来夸张丑陋的表情在电视剧里却显得恰到好处，她那张窄窄的脸也出奇地上镜，某个角度甚至衬托得女主角有些胖。夏飞不得不承认，看完整整一集他就只记得宫舒悦而已——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只盯着她出场的几秒看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看到宫舒悦成了一个小小的名人，夏飞还是很开心。

他正准备转发一下宫舒悦的微博，却看到叶伟豪在一分钟前已经转发了，他说：不愧是我们的公主，一出场就震住了全场，今年的奥斯卡我一定投你一票！

宫舒悦又转发了他的微博评论道：我是女王！才不是什么公主呢！

叶伟豪便再次转发：臣参见老佛爷！给老佛爷请安！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段诙谐的对话，两边的粉丝也都很高兴的样子，说：没想到你也喜欢宫舒悦！

叶伟豪在底下评论：我暗恋她很久了！

宫舒悦的粉丝则在评论区夸奖叶伟豪的书好看，宫舒悦也跟着凑热闹，道：他的处女作是我率先看到的！

看到这一堆评论夏飞才恍然发觉，叶伟豪的确比自己有魅力一些，最重要的是他心态比夏飞好，至少像这一类的玩笑，夏飞是开不出来的。认识叶伟豪这么久以来，夏飞从来没见过他紧张的时刻，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好像都轻松自若地站在一边吹着口哨，玩着手机。这一点在现实里可能会显得有些懒散，但在网上，却是巨大无比的优点。

再回头想想他还比自己有主见，毕竟当初，他才是发现宫舒悦根本没做错过什么的人不是吗？那之后叶伟豪就跟宫舒悦成了好朋友，不论宫舒悦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一味地偏袒她、支持她，像对待妹妹一样宠爱她。

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才会那么熟悉，像多年好友一样发着微博，开着玩笑。虽然很多时候夏飞觉得，宫舒悦是自己的朋友。

然后苏子兮也变成了叶伟豪的朋友，他就这样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夏飞身边的每一个人，给他们带来温暖和快乐。

他甚至连运气都比自己好，为什么一直宣称不太会写作的他，第三本书就爆红了呢？而公认更有写作天赋的自己，为什么连一本像样的作品都拿不出来呢？

想到这里，夏飞心烦意乱起来，关掉电脑去睡觉了。

还是梦里好，梦里的怪物是看得见的，而生活中的怪物却是看不到的。

最重要的是，梦都是假的，只要醒来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生活却不是。生活中的烦恼却是连续不断的，解决了一个，永远还有下一个。

 

6

好久没有出现的姜白蔻却在第二天早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夏飞还未起床，就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说：“就这样直接放进锅里就好了吗？那水呢？水要怎么加？”

听到那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夏飞竟然有一丝怀念。他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换了身衣服走出去，看到姜白蔻正在厨房里跟妈妈学做菜，一看到夏飞她就主动说：“阿姨叫我来的，她说教我做鸡蛋羹。”

夏飞探头进去，才看到已经做好了一碗，于是连忙端起来就朝外面走，妈妈大叫：“白蔻还没吃呢！”

“没事儿，我等下吃自己做的！”

夏飞诧异，几天没见而已，她好像比以前成熟了？

然后他又想起之前姜白蔻是如何“骗”自己的，顿时摇了摇头，坚持是自己的错觉。姜白蔻一定不出几秒就跑出来折腾自己了，这是一定的！

但谁知道姜白蔻却真的在厨房忙活了一个早上，等夏飞爸爸起床时，厨房简直堆满了鸡蛋羹，她做失败了几碗，又成功了几碗，夏飞跟爸爸只好合伙吃了半天的鸡蛋羹，到最后爸爸实在忍不住了，以上班为借口匆匆逃掉了。还剩下三碗，夏飞的妈妈说：“让夏飞当午饭好了。”

“凭什么我要吃一天的鸡蛋羹！”夏飞不满地大叫。

妈妈却像没听到似的，再次跟姜白蔻讲解着注意事项，姜白蔻有板有眼地抄在了小本子上。夏飞这才震惊地发现，自从姜白蔻出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简直一落千丈，太可怕了！

临上班前妈妈又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罐子，对姜白蔻说：“等一下你把这个带回去，伟豪一直喜欢吃我做的腌菜，你们两个拿来下饭刚好。”

一听到“伟豪”两个字，夏飞就叫了起来：“他们家什么没有？想吃自己不会买吗？又不是没有钱。”

妈妈嗔怒地看着夏飞，道：“这跟钱有什么关系？我的一点儿心意而已，再说，买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吃？”

连夏飞都惊讶于自己语气中的酸味，呆了半晌他才跑回房间，深深地检讨起来。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听到叶伟豪的名字就像触电一样？又为什么觉得这么讨人厌？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夏飞看到姜白蔻的小脑袋伸了进来，今天她扎着一个马尾辫，辫子便真的像根马尾巴一样在门口晃动，衬得那张精美的小脸更加可爱。她轻声问：“你跟苏姐姐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苏姐姐了，我一提到你的名字她就不说话了。”

听到这句话，夏飞有些难过，但旋即他就转移了话题，问：“你最近在忙什么？”

“交朋友。”

“什么朋友？”

“一个非常忧伤又非常可爱的朋友。”

夏飞被逗笑了，哪有这样形容别人的？他问：“那你能做什么呢？”

“我帮她排解忧伤啊。”

夏飞立即大笑起来：“就你？”

“我很厉害的！”姜白蔻拍着胸脯道，“不信你把你的忧伤说出来试试？”

夏飞当然不会当真，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觉得叶伟豪这个人怎么样？”

姜白蔻扬了扬眉毛，问：“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当然是诚实的答案！”

姜白蔻思索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俗得很精致的人。”

“咦？”夏飞睁大了眼睛：“怎么说？”

“他这个人没什么主见，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追求什么，大家都说出名好，他就很享受出名；大家觉得风趣幽默是个优点，他就努力风趣幽默；大人喜欢乖巧懂事的小孩，在大人面前他就显得比较懂事。”

夏飞呆了半晌，才说：“可是大家不是都这样做的吗？”

“并不是，”姜白蔻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说，“比如苏姐姐，就从来不假装，对名利之类的没有兴趣就是没有兴趣，没有幽默感也无所谓，她根本不在意。有的时候她显得很冷酷，她也不是不知道，却从来没有试图改变过。”

这倒是真的。

但苏子兮毕竟是个例外，她长得美，于是冷漠也变成了优点，要强也是优点。人们对美人总是宽厚的，譬如苏子兮的成绩和性格，放在别人身上恐怕就叫“书呆子”了，在她身上，却是光明正大的“校花”。

看到夏飞的表情，姜白蔻才继续说：“你看伟豪哥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写书的，但成为畅销书作家听起来是一件很棒的事情，他就在意这一点。再比如每一次来你家做客都周到体贴，他年纪小，我们当然不能说他有心机，可是说句实话，这个年纪的小孩有几个去同学家做客会先想着怎么讨好别人的父母呢？”

夏飞再次怔了一下，问：“那精致又怎么说？”

“他做得特别好呀，所以没有人在意这一点，他把自己的形象当成公司一样在运作，什么时候该讲笑话、什么时候该腼腆、什么时候该潇洒，都精准得像写好了剧本一样……他连写书都先去研究大家喜欢什么样的书，所以才能那么顺利地写出畅销书。我并不是说我不喜欢伟豪哥哥，可是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人太无聊了。这个世界上值得我们在意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但是他却竭力让每个人都很喜欢自己。”

这番话说得夏飞又惊讶又震撼，惊讶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震撼的是这一点是由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发现的。他望着姜白蔻，姜白蔻却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呃……”夏飞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姜白蔻看了他一会儿，知道得不到像样的答案了，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才说：“不过社会就喜欢这样的人，没有办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了解是极其有限的，光是表面功夫能做好已经耗尽大部分人一生的力气了，谁还愿意深究更深层次的东西？伟豪哥哥身上有一点我还是很欣赏的，那就是他目标清晰，人又努力，心无旁骛地在追求着自己的目标，仅仅这一点，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夏飞呆了半天，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我们刚认识那天，你说‘辛壳’革命，是故意的对不对？”

姜白蔻忽然就笑了，道：“当时你不是心情不好吗！”

一句话，就把夏飞吓得结巴了起来，他说：“所以之前你……你做过的每件事，到……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装的？”

姜白蔻朝他眨了眨眼，神秘莫测地说：“这个就要你自己去想了，我说过了女人都很神秘的！好了，我该走了，赶紧跟苏姐姐和好吧，你们可没多少时间能浪费了。”

刚说完，她就拎着自己的小包走了。而夏飞还呆坐在椅子上，其实仔细算算他跟姜白蔻只认识了两个星期而已，今天她跟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任何不同，还是一副甜美精怪的样子，可是说不清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竟然让她看起来充满了智慧。

夏飞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女孩，其实聪明绝顶！聪明到，她根本不屑于聪明的地步……

想到这一点之后，夏飞怪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