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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家富同学发来消息,说苏其辉先生逝世了。然后,我们这些当年的学生,都一下子恍若回校,在那幢旧大楼里,面对那个四十余岁、常穿白衬衣、灰夹克的苏其辉老师仍然的音容。
我们在云大的时候,地科系两个方向,天气动力学、地球物理学,源于地球及其岩石圈、水圈、大气圈运动的复杂,系里给我们开的课,数学、物理往死里虐待学生。几乎与数学系、物理系拼着比基础。段燕飞先生用“热力学与统计物理”虐待我们的时候,有同学指着秀秀气气、白白净净的苏其辉老师说:“看到没,固体潮的苏老师,段老师的爱人!”。
那个时候,云大约定俗成的称呼,副教授、教授称先生,杨朝梁先生是系主任,一九四六年云南大学的老地质副研究员,大家都称他杨先生而不是杨主任。以致于有一次㚈请一研究员来讲课,他称谢应齐老师为先生,谢先生当时还是讲师,因此马上红了脸。
讲师、助教称老师,这个传统不知母校是否还保持?到了今天,我仍然认为没有什么不妥。先生们,那时还保留和传承非常纯粹的学问精神,上课不用念教材,随性开言,款款而谈,轻言细语之间,几十页、上百页书里的内容介绍完毕,丢下几个问题,附带一句话“各人下去把书读厚了”;然后,下午、晚上我们就只好泡图书馆和教室了。
苏老师、段老师夫妇,那时算比较年轻的讲师。他们之前的几届,一九五六、一九五七、一九五八、一九五九、一九六零年毕业的,即使是老研究生如吕梓岭老师,即使是老工程师如李家银老师,都还是讲师。当时的云南大学,不但是正房“教授”不可以轻易许人,“副教授”这种偏房亦不可轻易许人。所谓先生,方国瑜、杨桂宫、杨光俊、顾建忠、姜汉侨、杨朝梁、张源等等,他们住别墅、高工资,基本还是“民国”或刚立国那两年的人事遗产。破格晋升的也有,数学系王学仁先生,副教授,数学地质方面有开创性工作,但太稀少了。文革中断了十年,学问停止了,职称亦停止。
段燕飞老师讲热力学,测不准、熵增、死寂这样的概念让我们新奇,这是一门因于微观的“测不准”而选择“数理统计”宏观表达的科学,因此是从分子热运动的波尔茨曼描述方程讲起的。苏其辉老师讲固体潮,是说地球固体的部分(岩石圈)也会因为月球、太阳的引潮力而产生周期性形变(潮汐),这与海洋潮汐原因一致。固体潮的尺寸,垂直形变可以达到30到40厘米,因此导致如大地测量等关于海拔、卫星定位方面的数据需要依时修正,地球表面的“动荡不定”甚至影响到卫星轨道的“摄动”,监测系统也要考虑数据修正;对于普通人,你就坐在自家客厅里想像一下自己的房子每年都作跳高运动。后来,我从学报上见过他们夫妇的一些共同工作,对固体潮观测数据进行了“假设检验”、滤波平滑处理、地震信息提取等等,都是很重要的地震研究基础工作。
文革结束以后,先生一辈垂垂暮年,记得杨朝梁先生开地球化学的讲座,老先生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他那个研究生赵建中老师,都四十几岁了,拖儿带女在系里读研,与苏其辉老师一般大。苏老师、段老师他们这一代,被民族赋予了“学问传承”的史命。两条路线,一条跟老先生们当学生然后教我们,一条当访问学者从国外引进方法。苏老师、段老师夫妇走的第一条路,在老先生们的基础上研究并教学,课都讲得非常好,辛勤而细致,板书也特别多,作业批改也特别勤。
尽管因为生活、工作的复杂性,我及我的同学们,未必都接着先生们的学问往下做,但我们内心,真的忘不了读大学时那几年纯粹的学问生活,深深的感谢民国留下的最后先生们以及他们的学生、我的老师们。
今天,讲重力固体潮的苏其辉老师走了。学了固体潮,多少同学的青春年华花在深山老林中守着台站沉默不语的重力仪,与寂寥为伴,听秋声作赋,再回城市人生已然“零点飘移”,需要修正。此刻,让我们躬身问候:苏先生,走好。
音容长仰,伏维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