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九岁那年，正值国家进入疯狂期～～闹武斗。我们这些船家仔在惊恐中发现，精神生活实在是无聊已极。此时，已不知由何人兴起，小伙子们都悄悄地学起织线衣。那线是地道的棉织品，大多是拆单位所发而自己又舍不得戴的劳动纱手套，纯羊毛线同我们是无缘的。那针，也是自己用竹片削成，再用碎瓷锋精心刮磨，磨成后抹上多许香油，使之滑腻，不绊线。这针织活显见是女性的行当，但我们并不觉得难为情，似乎拿起竹针心中就涌起一种亲切、温馨的情韵，一片未曾有过的新鲜和亮丽……

我织线衣，是师从船上的“大锚顶”老周师傅。老周的篙技不怎么样，但织出来的线衣却无可挑剔，因此不少的后生仔甚至大姑娘都向他请教，有的干脆请他代织。我织成第一件线衣后，老周说衣领放得不漂亮，最好拆掉重来。我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敝帚自珍，硬是用红染料加染一番，因为那时候全国几乎只用红黄二色。这件线衣，直到看上我那个她以后才寿终正寝。她说全色平针太土气，要加点花样。她说她要用自已的“私房钱”给我织一件真正的红色羊毛线衣，只是钱还不够……我说，我把香烟戒了吧。她不相信似的瞥了我一眼，多半天才说：那也好吧。

夜风起时，江面上有了浪，连挡的木船开始有规律地跳动，船舱里的灯焰也在跳动，年轻的心跳得更快了！

第二次见面恰值阵阵微寒的初冬。那时，我已抽调单位办公室；做些收发起草报告之类的杂活。当她拿着崭新的红线衣要我试穿时我好尴尬，因为我已经来不及转移那只烟云缭绕的烟灰缸。她笑了笶说：你就别戒烟吧，少抽点，写文章的人，戒烟哪成？！此后，尽管家庭有几度发生大额赤字，尽管有别的夫妻为香烟大动干戈，而她却从不劝我戒烟。这使我产生错觉：她支持我吸烟，她真好！那次见面，她还给我带来预想不到的惊喜，她说她的父母打算给我买一块半钢手表，给我80块钱～～80块钱在那个年代要算是天文数字呢！我忙不迭地说：这哪成，让丈人家给女婿送手表，这不是倒来了吗？话虽这么说，可手表对我太有吸引力了！我就像大姑娘上轿那样忸怩作态，硬着头皮从岳母处拿了80块钱；又狠狠心，东扯西拉凑成40块共120块钱，托人开后门买了一块上海全钢防震手表。戴上手表，那种无可名状的优越感也就不用再提了。记得我不止一次地许悘，要永这保存这块手表，这是相濡以沫的人生见证。可后来有个要好的同事并且是长辈，他硬是用30块钱买走了这块表，直让我后悔了好多年。

弹指间，三十多年过去了，我自己和她给我织的红线衣都不复存在，手表也无从寻觅。只有心中的记忆益增光彩，非常绚丽！

@梧桐述语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