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平的“动物小小说”创作以其独特的文体意识、较持久的艺术追求、数量较多的优秀作品，开始形成他区别于其他小小说作家的艺术个性和创作风格。“申平动物小小说”的文体形态和文体特征已见雏形。

申平常常通过各种动物非同一般的故事、通过动物与人物或冲突或和谐的关系描写来形成其“动物小小说”题材的奇特性，读者阅读的新鲜感首先是从这里获取的。《恩仇记》（三题）写百虎围村时虎王对武刚子的报复，写那只曾被武刚子抚养过的虎崽“花花”在人虎最后的终极对峙中终于放过武刚子，这里面的传奇故事动人心扉，将虎与人之间恨与爱、复仇与宽恕的微妙关系写得惊心动魄，这种题材的奇特性就是通过这种读者未听过、未见过的人与虎的非同寻常的故事表现出来。

申平的“动物小小说”在人与动物关系的构建中，列为描写对象的有虎、羊、马、牛、猫、狗、驼、狼、猪、鼬、狐、蛇、熊、兔、鱼、虫、鼠、鸟、豹以及各种怪兽，动物的品种和形象品种繁多、千奇百怪，它们与人的故事也因此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但“申平动物小小说”在处理各种动物与人的关系时，仍大致可分出这么两种母题：一类是侧重于动物与人的和谐描写，将人与动物的深情与厚爱渲染、发挥到淋漓尽致。《草龙》、《战马火龙驹》、《黑龙与老杆儿》等一批写马与主人的那种生死相交、肝胆相照的默契、通灵的关系和故事，足以让人间许多人与人的深情厚意的情感故事暗然失色。“申平动物小小说”中这一类的人与动物共存共亡的相和谐的故事，是较有创新意义和艺术价值的精品，它们实际上是人类爱到深处的纯情故事的写照和升华。

第二类主要描叙人与动物的矛盾和冲突。在申平的笔下，《头羊》中那只公羊；《白狼》中的那只老狼，它们对人类的某些人的祸害刻骨铭心，那种复仇的方式和故事的结局，将动物对人的反抗、报复写到了极致，这些读后让人惊醒、反思的如此不可思议的动物报复行为，相当有力度地概括了人类相互祸害的残酷事实。申平这两类人与动物关系类型的描写，是将人与动物或和谐共处或残酷冲突的传奇故事来类比、隐喻、象征人类社会中人与人的既复杂又微妙的关系。因为有了这样高远的、涉及并涵盖人类本性中许多有共性的立意，使得“申平动物小小说”在故事题材的奇特性上还体现出了深刻的人文隐喻和深刻的生活哲理，这些概括人性、警醒良知的立意使作品超越了一般的以动物为描写对象的寓言小小说和科幻小小说。

“申平动物小小说”的故事形态也有两类：首先当然有像《水族会议》那样的，把草鱼头、鲤鱼头、鲫鱼头等动物作拟人化的、超现实的描写，这是夸张、怪诞、超现实的描写；更主要的，“申平动物小小说”中相当数量的作品却是一种完全按生活常态来展开真实叙述的作品。像《女大学生宿舍的虱子》、《阳台上的蛐蛐》，这一类完全从现实的常态生活进入构思，而动物（虱子和蛐蛐）则成为人物关系发展、变化的核心道具，这些动物折射着、凝聚着人类爱情关系和两性关系的微妙。《骆驼追》有下放女知青与骆驼的那种从恨到爱的过程描写；《为一条狗手术》则从一个海归博士为狗“棒棒”做白内障手术，反衬出动物与人心心相印、相濡以沫的情感渲染，这些都足以说明，“申平动物小小说”有这样明显的文体特征：它们的题材故事是奇特的；立意是高质量和深内涵的；而它们的故事形态却是典型的现实主义的写实，这个文体形态让“申平动物小小说”穿上了一件与生活同形同态的外衣，它的效果是在奇特的内核下增添了阅读的真实感和立意的现实性。

在申平上述“写实型动物小小说”中，我还能区分出他有3种常见的故事类型，而每一类故事在“动物小小说”的立意技巧上均有很多可以探讨、可以归纳的内容。第一类“写实型动物小小说”主要写人与动物的寻常故事。第二类主要是写人与动物“有解”的神秘故事。第三类则是写人与动物的“无解”的神秘故事。

《草原百灵》是人与鸟的题材，属于第一类“写实型动物小小说”的代表。“我”看到邻居二舌头到草原去非法收购、贩卖百灵鸟，美丽的“百灵姑娘”用重金买下了二舌头的所有的百灵鸟并全部将鸟放生。美丽的“百灵姑娘”是什么人呢？她为什么会有如此慷慨豪壮的行为？小说中只通过二舌头的语言，间接地透露出：“百灵姑娘”是从草原进城的“二奶”。这是小小说“空白艺术”的写法，申平故意给读者留出了想像“百灵姑娘”的身世、个性，以及理解她重金购买鸟并放生的行为动机的空间。此篇“动物小小说”的立意十分明显，仍然可以归类在他的“人与动物的和谐”、以及由此放在“人与自然”的生态大和谐上。这种人与动物的寻常故事是传统的小小说的写法，动物在作品中只是一个构思的细节道具。申平是采用了经典的小小说空白技法来创建一个追求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的母题以及内容更为宽泛的人性内涵立意。申平的这种“动物小小说”的写法在他的非动物小小说创作中还有着更多数量的优秀作品。

《无神论者》是人与鼠的题材，是“申平动物小小说”中“人与动物‘有解’的神秘故事”的代表。说“人与动物的神秘故事”，是指这种类型的“动物小小说”，首先有超现实的神秘的描写。《无神论者》中的中学生物教师吴先生，在课堂上对着人头骨标本发问，人头骨居然有回应和行动，这个不可思议的情节让学生们、特别是那个从不信鬼神的吴畏先生惊慌失措。这就是一个“神秘故事”的构思和描叙。在这篇作品的最后，申平写道：“一只肥大的老鼠惊恐万分地从摔裂的头骨里跑出来，也和学生们一样拼命逃窜”——“神秘的现象和故事”有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属于生活常理常态的解释：是老鼠制造了人头骨标本对吴畏教师的“应答”。这就是“人与动物‘有解’的神秘故事”。作品仍然是传统小小说的幽默、讽刺的对比方法。吴畏先生表面不信鬼神，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但老鼠符合生活常理的动作，却把吴畏先生的表层面具撕下来了，露出了他真正的本相，名与实、现象与本质的矛盾相当真实地概括了我们人的本真面目。申平运用传统的诸如“幽默的对比”这样的小小说构思方法，很好地创建了这一类写人与动物“有解”的神秘故事中的概括某类人（吴畏先生是这名与实矛盾的典型）的本质的立意。

所谓第三类：人与动物的“无解”的神秘故事，在申平已写到的人与各种动物的关系中，均出现有一种人们用理性的正常的思维无法解释的现象和故事：像一只被人养大的狼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保住主人的命（《狼涎》）；那匹火龙驹为什么知道人们要追杀它、它能悲壮地带领马群跳崖（《火龙驹》）；节马的雕塑为什么能在黑暗中能发出清晰的马嘶声（《节马之鸣》）；那只白狗怎么就像人那样能做出对“告密者”木匠进行周密的复仇的行为（《白狗精》）；一只狼怎么就能和坐吉普车的武装民兵斗智（《狼精》）；一只猪怎么能自走800里路去追随它的主人（《奇猪》）；一只黄鼠狼怎么会在主人不在家时能开音响并伴着音乐跳舞（《通灵》）；在荒诞的文革中，一群黄鼠狼怎么也学会了演兽戏？（《兽戏》）……申平的“动物小小说”中有相当多的篇目极力写出和渲染一些人们用正常的视角、心理是无法理解和解释的动物的神秘故事。正是这种“无解”的神秘的动物故事，就构成了“申平动物小小说”的阅读新奇性，使作品的传奇色彩能够酝制并形成阅读气场。“申平动物小小说”的艺术个性的形成与这种“无解的神秘故事”的构思和表达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申平对这种“无解”的神秘故事的叙述偏好和构思追求，一方面，他确实是想把这种“动物小小说”的文体特征用具体的作品来进行表达，构成他小小说的艺术个性和作品风格。另一方面，我私下揣摸，申平的这一类“无解的神秘动物故事”，是想通过这种故事的神秘性、阅读的新奇性来引发人们从人类社会和大自然的更宏观的视野来思考一种人类生命和动物世界里可探讨的神秘课题，启发读者思考对大自然、对动物世界至今还无法解释的更深层的生物现象，由此形成敬畏自然、热爱环保、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等重大的立意基础。申平与别人大不相同的对动物、对大自然的宏观体验与尝试探索，并且这种宏观体验和尝试探索又通过一种相对比较成熟、技法比较老道的小小说机智、奇特的艺术构思，并由此形成一种外延与内涵都具备了人性化和人文化的动物小小说的立意特征，这就是“申平动物小小说”的特定文体的形成要素和形成过程。

这些真实、深刻的，用平常或超常的形态来负载的内涵宽泛的人性立意，在申平整个动物故事的叙述中丝毫没有或笨拙的外露、或有意强加给读者的点醒，它们完全按照小小说的创作规律，让奇特的题材故事隐涵着深远宽泛的主题立意，让立意的审美信息完全隐藏在精彩的、惊人魂魄的故事讲述中。然而，申平的创意和创新，还在他于每篇“动物小小说”的篇末加上一则“创作手记”。这则几百字“创作手记”，或者概述这篇小说素材的来源、加工及演变，或者直接端出自己的创作动机，并通过最后的“记住：……”这一简明扼要的判断句来点破这篇作品的真正立意，这句“点破”用得很有智慧含量，它能让读者迅速地顿悟作品的立意，并通过这种顿悟创建了“申平动物小小说”的阅读情趣。我把这样的“创作手记”当作“申平动物小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当作构成“超文本小小说”的一个要素。这种破题式的“创作手记”申平用得很巧妙，它改变了小小说的外在形态，增加了小小说的立意信息和审美信息，是一种成功的小小说文体的构思与创新。

如此看来，申平的“动物小小说”，由它题材故事的奇特性，依托写实型的叙述类型和叙述方式，创建概括人性内涵和隐喻人类社会的哲理立意，并通过有创意的“创作手记”来共同构成它独特的阅读情趣，这就是我眼中看到的“申平动物小小说”形成了文体雏形和审美特征的4个艺术要素。申平的这种小小说文体创新的努力，这种追求题材的奇特性和立意的高质量以及表达的通俗化，都足以对小小说的初学者提供很好的启示，对小小说的爱好者提供了新颖的阅读文本，对小小说的研究者贡献了有价值的研究材料。可以说，一个作家在自己锲而不舍的艺术努力，通过构思、题材、立意、情节和人物描写的创新，创造出一种小小说的新文体形态，就会使自己的小小说创作达到一种更高级的境界，就能为小小说作家争取更高级的艺术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