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生涯的拐点:读写说的故事7
(2012-03-23 10:2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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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微型小说出版社《百花园》写作教育 |
分类: 好听的故事 |
1987—1988学年度在我的一生中是个重要的转折点。我从生活、学习、工作了29年的湖南永州调回了祖籍湛江。职业仍是我喜欢的“教师”,但专业却被换了——由教“文学概论”改为教“写作”。整个1987年我没写过什么学术论文,全身心投入到备新课、讲新课上,那一年的教案叠起来都有好几寸高。虽然这一年在我的写作生涯上是个空白,但在备课、教学、批改学生作文中我却萌发了一个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教学设想——究竟怎样将理论转化为写作能力?我教了6年的《文学概论》,有了一肚子的文艺学专业知识,但这些文艺学专业理论能否具体地帮助写作教学,能否有效地指导自己的写作活动?当这些思考全部聚集在一个教学文体——微型小说上时,我的思维空间突然像被阳光照亮了——国内还没有专门谈微型小说的书,我来写一本怎么样?国内的大学还没有谁开过“微型小说创作研究”这样的文学写作选修课,我刚刚由助教晋升为讲师,正需要在全系定教学计划时报一门新选修课,我来开一门这样的课怎么样?
我当时的住房条件很差,一间极简陋的教室隔成了4户老师的住房。抬头可以看见瓦片,晚上看书翻动一页书的声音,隔壁的住户都能清淅地听见。1988年的暑假,我在这间西区16号平房里经常失眠。若干年后搬至条件较好的讲师楼了我还常常散步到西区16号来。如今想起来真有点不可思议——我怎么会在这间简陋平房里萌生了这么一个被有些人称为是“走向世界”的课题?我怎么会在这样的房子里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部著作?
1988年下半年,我开始按睡不着觉时构想的框架动笔。但书稿的第一章写得很枯涩。在住房里嫌吵,我移到教学楼去写。办公室不开,我和学生一起在305教室写,这样来回折腾了一天,只留下了一篇五千字的草稿。当我把这五千字的开章翻来覆去地看时,越看心里就越沮丧,越看心里就越没信心。停笔一个月后,这五千字我全不要了,我作出了一个“打横来” 的决定,干脆从书稿最后两章“情节式微型小说的技法”和“非情节式微型小说的艺术规律 ”写起。从中间杀入,文笔竟意想不到的顺畅,两周时间我写出了三万字。
在停笔休整期间,我作出了一个在今天看来是有关键意义的决策——把这三万字整理成文章投到刊物去试试反应。当时我听到一些老师在介绍写作经验和学术规范时说,自己搞的课题不要轻易暴露,书稿没有写完不要过早在报刊亮相。国内的专家、教授出来讲学,哪一个不是讲他们早已发表的论文?至于没有发表、正在做的课题,那他们绝对是守口如瓶的。但我当时的想法是逆向的——我把第九章化作5篇论文,结果《写作》杂志用了3篇,《语文月刊》用了一篇,用稿率是80%。而第八章则整理为4篇论文,分别被《小说报》、《百花园》、《湛江文学》及本校学报采用。这三万多字的草稿变成了8篇正式发表的论文。当年度就这些论文,学校科研科奖给了我760元奖金。于是从1989年开始,许多编辑和读者发现了一个专搞微型小说研究的人。我虽然按一些老师的说法是过早地暴露自己,过早地把自己的家底泄漏给众人,但是我对自己的这个决策至今不悔,因为这8篇论文的发表留给我的,绝不是那点数目不多的稿费和奖金,它激发了我的一种用金钱都买不到的创造激情和写作信心。这种创造激情和写作信心直到今天仍在我的生活和工作中发挥作用。从那以后我的所有研究和写作都采用了这种方式。1991年、1992年写的《现代人的小说世界》、《规律与技法》,1993年、1994年写的《叙述策略论》,1995年、1996年写的《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这六十多万字我统统在成书之前整理为一百多篇论文在海内外几十家报刊连载和选载。
到1990年春节,书稿积累有二十多万字了,我把书的大纲和已发表的十几篇样稿分别寄给广州某出版社和北京某出版社。这两家出版社的反应比较快,都提出了自己的条件。经过比较,我接受了北京某出版社的出版条件:包销4000册,每千字18元稿费。
“包销”这个字眼迄今仍令许多高校的知识分子胆寒。不必讳言,中国的出版业目前仍处在痛苦地向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在今天出一本学术著作可以说比任何时候都要困难,同时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容易。说它困难,是因为只要印数不够,出版社亏本,连唐弢先生这样国内一流的学者的著作照样可以在出版社压上八年十年;说它容易,实在是只要你有钱,只要能跑得动印数,你的书就能面市,甚至是以快得令人咋舌的速度见书。
我已回忆不起当时痛下决心包4000册的前后细节了。我向父母要了3000元,向大弟要了5000元,加上自己的积蓄,终于凑够了1.3万元购书款。几个月后,4000册书从北京运抵湛江,它在我的书房几乎占满了一半的空间。我曾在《现代人的小说世界》的后记中描绘说我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惶惑和压力”。
1991年的暑假是个非常值得怀念的日子,当时发行量已达十多万份的《小小说选刊》只登了短短三句话的“书讯”,结果全国各地除了西藏以外一下涌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汇款单,每天几张、十几张,高潮时一天达到过47张。我全家动手,登记汇单,签名盖章,包装邮寄,高峰时我一个人无法完成任务又请了已毕业的学生班长陆来帮忙。暑假结束时“清仓盘点”,二千多册书就这样一本一本地走上了去全国各地的旅途,我的家人虽然对我骑着辆旧自行车满头大汗地一趟又一趟地奔走于邮电局与学校之间并且乐此不疲感到好笑,但那时我的心里却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喜悦。我向全国各地这么多的读者亲手签名寄去了他们想要的书。全国任何一家新华书店有哪一家能把一种学术著作卖出过四位数?我虽然一身臭汗干着一个 “读者服务部”工作人员的体力劳动,但是在整个过程中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消除了欠债的“ 惶惑和压力”,更重要的是我体验了在内心消除自卑,获得了自身工作价值和生活意义的快乐,这种生活和工作境界同样也是金钱买不来的。
1991年暑假过后售书的新渠道接踵而至。我的一些毕业后走上了教育工作岗位的学生,他们有些还做了学校文学社的指导教师,他们把我在学校里给他们讲的“微型小说写作技巧”经过消化、改造后也搬到了中专和中学文学社的讲坛,结果,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中学文学社不仅可以讲微型小说,而且还要教材,于是,这本《微型小说的理论与技巧》成了首选读物。遂溪师范的何、海康师范的钟、阳江师范的黎,他们分别拉走了上百册,一二周后又上门说书不够发,还要拉一部分。奋勇农场中学的郑在拉走了第一批200册书以后, 他来信小心翼翼地问:“老师的书卖完了,不知还能不能再买些,我怕拿多了造成老师的书 卖不掉的印象。”我心里直说:“真是个傻小子。你需要多少,赶快来拿吧,老师的书不怕人家说卖不掉。”这一批同学的名单我可以开出很长的一串,我将永远记着他们在我度过难关的时候对老师的充分理解和默契的配合。
就这样,搬空我书房那4000册书前后用了六个月时间。今天想来我这第一本书的好命绝对是偶然的,因为在我后来几部书的出版发行过程中,这种情形再没出现过。正是因为这是一个不可重复的历史,我在咀嚼这段历史的过程中却思索出了很多出书以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