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创作的“俗世奇人”系列小小说,将古代笔记体传奇和当代“津味小说”融合起来,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犹如一幅幅精雕细刻的民俗画,这些小小说中的人物刻画尤其成功,其笔下人物一半是旧天津的三教九流,一半是当代生活中的人。一人一个性,无脸谱化之形,无概念化之嫌,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一、塑造扁平的小小说人物形象
小小说中,篇幅的短小是“扁平的”人物存在的基本前提和正当理由。在《俗世奇人》这部作品里,冯骥才把“扁平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他笔下的苏七块、泥人张、贺道台,还是刷子李、杨巴、甚至于蔡二少爷等,都是单一的人物性格,并没有一个复杂的演变过程。冯骥才做到了利用单一展现出喜剧色彩、诙谐幽默,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局限于此,而是把主旨上升到高的层次,把民族文化原生态里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呈现出来。在冯骥才笔下的各色俗世奇人虽然性格单一,可是一点都不妨碍他们成为小小说画廊里的人物造型。
小小说中,作家一般都是突出地描写人物的某个性格元素,以此去照亮人物的整个性格系统。这也正好是小小说独特的审美机制。深明此道的冯骥才,抓住人物性格系统中占支配地位的核心性格元素去着力刻画,用精彩、生动的传神的艺术表现打动了读者,这是冯骥才在写人技巧方面的成功。
二、人物塑造技法之“典型细节法”、“一笔带过法”
作为《俗世奇人》开篇第一部作品的《苏七块》,正好体现出“典型细节法”的娴熟运用。冯骥才用极具特色的天津方言慢慢地把读者带入了他所叙述的故事情节中去,这是成功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典型人物在典型环境中的塑造,这里冯骥才用了“典型细节法”的小小说人物塑造的方法技巧成功打造了医术精湛、行医规矩奇特、性格倔强但不失善良的“这一个”人物形象,这便是成功的第二步。苏七块看病必先收七块的特点是整篇文章的文眼,也是最能代表人物性格特征的典型细节。冯骥才抓住了这个典型细节去反复渲染,用浓重的笔墨来描述。小说的高潮部分出现了一个弄伤了胳膊肘的三轮车夫,只见三轮车夫右手托住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小褂湿了一圈,说明了三轮车夫确实是伤得很重了。面对一个这么痛苦、情况这么紧急,却无法马上就交出七块银元的病人,苏七块还是要坚持他的规矩。接下来具体描写了苏七块完全不理会三轮车夫痛苦的表情细节以及当三轮车夫把七块银元往台子上一码后苏七块马上治病的动作细节。冯骥才着笔不多,可是通过这些细节的刻画,把苏七块行医规矩奇特、性格奇倔描写得入情入理。
因为要突出苏七块的不近人情,作者便写华大夫的体谅病人,作铺垫的只是半句话“牙医华大夫出名的心善”,至于是怎样的心善?接下来写到华大夫把钱偷偷借给不够钱来看病的病人。至此配角把他的任务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作者对华大夫的描述才用了八十来字而已。恰恰因为有了这个配角“道具”,苏七块才更像苏七块。有主有次的搭配,苏七块活生生地扎根在读者的心中。
提到苏七块,读者都会想到他一定要收七块大洋才肯看病的典型细节。当然《苏七块》的成功,还要提到的是作品里的配角华大夫。冯骥才用“一笔带过法”处理这个配角非常成功。这样搭配起来,鲜活的塑造出医术精湛,行医规矩奇特,性格奇倔但不失善良的苏七块,并且突破了篇幅的限制。
三、人物塑造技法之“瞬间亮相法”
别林斯基曾在《智慧的痛苦》一文中说:“性格的艺术刻画就在于:如果使人给你描写出来他的生活的特定瞬间,你就能讲述这瞬间以前和以后他的整个生活。”——所谓“瞬间亮相法”,就是指的这个技法。当然,运用“瞬间亮相法”,关键在于选择好“特定瞬间”。这个“特定瞬间”一定要像“彗星划过”一样,照亮人物的灵魂。冯骥才塑造泥人张用的就是这个手法。首先要说的是,《泥人张》本身就是一个情节跌宕起伏、一波三折的故事。人物在故事情节的带动下,读起来主人公显得丰富而有层次感,形神兼备。故事情节好自然是作品成功的因素之一,可是如果处理得不好,人物就会淹没在情节中,让读者只记住了好故事,过后就想不起故事的人物。“瞬间亮相法”的恰当运用就能让故事与人物相互辉映、大放异彩。
《泥人张》讲述了泥人张和海张五斗智的故事。冯骥才在文章的开始没有花太多的笔墨去描写泥人张如何的了不起,或者是如何的神奇。那样会占很大的篇幅,且不一定能令人信服。而是随着事情的一步步发展,作者在整个过程中截取了两个瞬间片断来加以表现,第一个瞬间片段是在海张五羞辱泥人张后,泥人张捏了一个比海张五还像海张五的泥人像。在这个瞬间,可以看出泥人张的手艺高超,同时也为下一个瞬间的出现埋下伏笔。第二个瞬间片段将焦点定格在泥人张遇到海张五的第二天,估衣街上的杂货摊出现了贱卖海张五泥人像。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瞬间片断,而是一个集中了矛盾焦点,对人物性格心理有神奇显像作用的瞬间片断。之所以说这是一个瞬间,是因为这个时间仅仅是第二天,不是一个星期,也不是一年。就在这一瞬间,读者看到了泥人张的形象是如此的高大与光辉。同时,泥人张形象迎合了广大市民阶层的反抗意识与斗争愿望,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市民们赢回了他们应有的尊严。他们平时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地位低下,面对恶势力的横行霸道、官吏们的仗势欺人,往往是敢怒不敢言。《泥人张》正好让他们宣泄了这种内心深藏的情感。因此《泥人张》具有更为广泛和积极的社会意义。正是有了这个层面上的意义,泥人张的这个人物形象上升了一个台阶,超越了一般的传奇故事和人们饭后消遣的短文。
所以说,“瞬间亮相法”犹如舞台上的大灯,刹那间照亮了主角,在灯光的照射下把主角最闪亮的地方凸现出来,观众也就被深深地吸引住。冯骥才在《泥人张》中,为主人公投射了两次灯光,第一次投射,让读者看到一个手艺高超的泥人张;第二次的投射,读者不得不为这个不怕恶势力,智斗坏人的手艺人而折服。
四、人物塑造技法之“传神略形法”
我国古代文艺理论十分讲究形神关系,主张以传神为主,以形写神,形神兼备。“传神略形法”就是对这种正确的形神关系的更高层次的处理。传神,即传达出描写对象的内在本质特征;略形,即以简略的几笔准确而生动地再现描写对象的外形。或者说是以人物性格为主,以人物造型为辅。古人认为,艺术创作要做到“得意忘形”也就是强调艺术创作要传神略形。
在《小杨月楼义结李金鏊》中,冯骥才各用百来字去描写,在极省俭的笔墨中画出了人物的形象,作者虽然写的都是江湖上的人,可是因为生活经历有所不同,因此很注意传神地写出他们各自的不同。一个是社会底层的混混粗人,一个唱戏出身的斯文人,一粗一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与其它小说形式相比,小小说尤需重视写人时简练传神,绝少对人物的外形作静态的描摹,多在动态中表现人物的形与神,充其量不过在描写人物的心理、语言和行动时顺手勾勒一两笔外形,如此而已——或者干脆一笔外形也不写。可以看出,要把一个人勾勒出来不难。但是要怎样才能形神兼备地将人物的特点刻画好,则是十分地考功夫。具体每篇作品的人物之所以各不相同,让读者在“茫茫人海”一眼就能够辨别出来,就一定要做到形神兼备。
五、人物塑造技法之“白描勾勒法”
白描勾勒,本是绘画术语,是中国画传统技法之一。它指的是用墨线描摹物象,不用烘托,不饰色彩,以简练的笔墨,生动地再现物象的本来面目。这种绘画技法运用于文学,是指用朴素精炼的语言作简单勾勒,从而再现客观物象的特征的一种描述手法——其描写往往渗透在叙述中,绝不作面面俱到的描写和层层渲染的烘托。用鲁迅先生的话说,文学中的白描勾勒就是“有真意,去粉饰,少做作,勿卖弄。”
在《小达子》里,冯骥才用几条粗线就刻画出市井小偷的特点。他没有用工笔重彩去描写小达子的内心世界和举止言行,而是一开篇,就用白描勾勒,疏疏几笔,便将小偷小达子贼眉贼眼的贼气,跃然于纸上。首先是写小达子的其貌不扬,这是做小偷的先行条件,要是长得太出众太帅气,又怎样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下了手呢?然后就写到他短脖短腿,灰眼灰皮,软绵绵赛块烤山芋,站着赛个影子,走路赛一道烟儿。一连用了几个“赛”字,仿佛就是几笔线条,人物形象基本上已凸现出来。由于小达子的小偷身份和他这种不能光明正大的心理,必然造就小达子鬼鬼祟祟的人物个性,折射在他的人物外貌特征,流露在他的言谈举止中,冯骥才捉住了这点,又成功地塑造了一个鲜活、生动的小偷形象。尽管只是疏疏几笔,但是小达子的贼眉鼠眼就已经跃然于纸。
冯骥才运用以上的技巧成功地塑造了人物,为小小说在人物刻画上走向一条现实主义的道路,起到灯塔的作用。而且冯骥才添进了“地方色彩”,令他的小小说具有历史的立体感,人物形象也变得更加的血肉丰满,充满了真实性和乡土味。小小说与传奇题材的紧密结合,是冯骥才的作品中不得不提的一个闪光点。小小说人物要塑造成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小小说写人,反对面面俱到,贪大求全,必须捉住人物性格最具代表性的方面进行细节刻画。当然刻画好小小说的人物,方法是很多的,不限上面提到的几种。但是冯骥才在创作中牢记了这么个宗旨——那就是目标要对住人,综合运用各种塑造人物技法,找到切入口以后,集中火力成功的打造出光彩照人的人物形象,冯骥才笔下的这些小小说人物形象既鲜明独特又蕴含丰富,品读时犹如在喝一杯杯收藏已久的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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