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想起了我的死亡之夜。2001.Y,我从来没有对你提起过，你看到的这个活生生的人她在一些时候只是一个躯体。一个死亡之夜并没有剥夺干净的残余之身。Y,此刻想起你让我惊觉自己还活着，在与冬天搏斗，并借你的微温让自己逐渐变暖。

                                                      一

       S死了，死在自己的怀抱。01年的一个冬夜。S正在街上漫无边际的乱走着，一辆又一辆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她却浑然无觉。她已经完全陷入了自身的黑暗中。没有谁，没有人可以唤醒她。这个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仿若一片枯叶，被卷来卷去，她要去一个地方，顽固地去一个地方。可是那扇门关的很紧，所以她退回来了，于是在大街上乱走。她走的时候顺便把自家门也给关上了，所以她也回不去了。她记得临出门的时候，对对方说，我不回来了，对方没抬头，说随你。于是她连钥匙都没带，就一个人出来了。她坚信，她要去的地方是敞开的，那敞开了已久的地方，在这个冬夜更应该敞开，或许还有一堆火也不一定呢。她设想的地方有一个坚定的身影，高高大大的，完全可以把她给遮蔽。换句话说，即使没有火，也行。她还记得，在春天，在夏天，在秋天他反复地重复：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她说等我把我的那扇门给关上，我就过来。他说，我一直在那个地方，等你。他说的那个地方，在春天，在夏天，在秋天，一直敞开着，只是对她。她为此在进进出出时悄悄地流过泪。她说，这里的阳光一直很好。他说，没有你这些都没有意义。

y那时你在哪里，你不知道我的那个夜晚，也不知道我那些春夏秋冬，你不知道我曾经流过的泪水，你不知道，我长久地陷入黑夜，喊一个人的名字。Y他就是L,他是我的劫难。他一直安稳地待在他的屋子里，设想了无数情话。让我一次次地饱食，再一次次地饥饿，我要活下去，就必须一次此地进出，我必须赶在饥饿之前，让自己带足够的钱去购买他的情话去滋养我余下的日子。L他是个生产情话的机器，可是他并不滥用那些情话，他用的很慎重，也很吝啬，所以我得先去挣钱，然后再去购买。y，你知道，我是个吸毒者，我必须这样周而复始地活着。     

                                          二

    S收购的第一句情话是：你如同春天的花朵，真美好。那时S与L一干人等正行进在一个小山坡上，到处山花烂漫。S就走在L的身边，饱满鲜艳。L不时摘了一些花朵送给S.S随手接过来，然后扔掉。L说这句话或者处心积虑或者漫不经心，而S并没有花什么代价，于是在大脑中划过后迅速地遗忘。

    以后的春天照常推进，L高大的身影时常在S视线中晃动，而S更多时候在看天空，看飞鸟，也看那些仍然开放的花朵。L的情话开始有气无力。诸如，春天被浪费了真可惜，其实可以把它延伸的。S说，请你设想一种方式？L说，出去踏青。S不语。S对庸常的方式不感兴趣。于是L开始沉默。再后来春天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障碍，越来越无话可说。

   又一次行进在山坡上是春天接近尾声的时候，仍然是S 、L以及一干人等。仍然是L走在S的身边，只不过，那些饱满的花朵开始呈现出蔫搭搭的形态，命运岌岌可危。L随手摘下了几朵花朵，随手扔进了一边的河沟里。行走在一边的S开始了怅然若失……

Y，我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春天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过去了。虽然还有无数个春天会汹涌而来，然而春天与春天应该是不同的，在回忆中我曾遗憾自己当时的漫不经心，我痛恨自己不能及时储存一些必要的元素，为现在，为老去提供回忆之芬芳。可是Y,一些东西的流逝总是伴随遗憾，这是必然：包括我的怅然所示。

                                        三

     春天过去了，夏天的到来成为必然。L开始进入他的房屋，那个神秘所在。而S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设想，夏天到来时可能发生的一切。S开始没日没夜地思恋L,在回忆中那些属于春天的情话成为遥远的芬芳，不时散发出让人黯然的气息。S告诉自己必须打起精神来，她得让L走出他的屋子，或者打开他的屋子。她拼命地劳作，经常是挥汗如雨。她想L终于感知到她的变化了，在夏天正要来临之际，他对她说出了他的又一句情话：你如同夏天般火热。说完这话，他抱着她哭了，他们浑身颤抖着把那个夏天的夜晚摇晃的的慌乱不已。在那个夜晚，他不时地迸发出类似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有你。她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一不小心他就如同一条鱼滑进了夏天的海洋。他们的汗水蒸发着彼此，然后是死亡般的沉默。S喜欢那时的沉默，它比情话更有力地穿透着她的身心，她看见自己在那个夏天扑啦啦地飞了起来，如同一只鸟儿，开始飞翔，然后再沉重地下坠，她掉进的深渊叫爱情。

Y，我是多么羞于提及它：爱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对它怀着怎样的敬畏。Y,那个夜晚之后，我确认自己中蛊了，我被爱情这东西蛊住了。但是面对L,我绝口不提。我只是以我对L的远离来呼唤他的爱。我一次次地外出，像个渔翁，我不停地出海，目的是为了回来。我希望L以他的情话来挽留我，来困住我，来捆绑我。你看我真的中毒了。哪天没有L的情话哪天我都会度日如年，备受煎熬。

                                            四

        秋天到了，夏天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又席卷而去。L的情话随着秋天的到来而显得缓慢悠长甚至有气无力，而S,已经习惯了那种暴风聚雨似的强劲方式，对于这种缓慢一时难以适应。S开始了新的期待与惶恐。她决定再一次续集力量，收购更为有力的情话。她对他说，我要走了。他说，我在这里，你为何还要走。我必须要走了。她再次强调。真的要走？他问道——没有期待的挽留，而只是如同朋友之间的礼节。那我走了？她最后一次说。嗯，回来时告诉我一声，他淡淡地说。

     S走了。如同水消失于水。S试图说服自己不回头，不期待。可是S在出走的日子里总是夜半醒来，呼喊着L.而L则似乎真的沉寂下去了。那些毒药般的情话呢。S一遍遍地重温着，一遍遍地重新储存能量。她知道L也在酝酿。终于L说：回来吧，我一直在等你。一直一直。L还说，没有你，我这里毫无生气。L还说，你的出走折磨着我。L还说，别再出走了，我这里就是你最后的安顿之地……S这次收购的情话过于茂盛，以至于一次性难以消化。后来她说，容我来你这里之前，回去把家门给关好。L说，我会继续等你。那个秋天在L的等待中显得缓慢，优美，凄迷，忧伤。而S一面享受着一面在费劲地构想着冬天时自己如何关上那一扇身后的门。

 Y,我回去关门了。我要以一个完整的形式出现在L那里。Y,那时的L他的另一名字就是力量。我想到他，就什么也不害怕，包括即将而来的冬天。你知道，在这之前我是多么地惧怕冬天。在我的身体中天生缺乏抗寒因子。我被冻结了无数个冬天了，而不久的冬天我将有自己的安身之所。Y,你为我祝福吧，祝福我就长眠在这个冬天，与L一起，永远不再醒来。

                                               五

    S去到L那里时已经是深冬，这之前，L经历了漫长的安顿工作，她原来房子中的残余之物，包括那个影子般的他，她都给一一地清理，安置，走的时候她对他说，我不回来了，他已经能够无动于衷了。S如同一只飞舞的蝴蝶不合时宜地飞奔在冬天，她目标很鲜明地来到L所在地。可是却发现L的大门紧紧地闭锁着。任她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隔壁的人告诉她，这里的主人在初冬之时已经搬走了，而且走的时候什么话也没说。

   L走了，带着他所有的情话一同消失了，真的如同水消失于水。S,准备了大量的时间，大量的力气来收购情话，然而这一切都只能随风而逝了。

S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大街上，如同一只飘零的叶片，卷缩起来，被迫离开了枝头

Y ,若干个冬天又过去了。我已经安稳地度过了许多的不眠之夜，在死亡之后一次次地贴近死亡。Y,我已经不再害怕一个人的夜晚，也不再呼喊。我喜欢听火车在远处隐约的轰隆声，喜欢听风声从我的屋顶掠过，喜欢月光偶尔爬过我的窗棂，这些都证明我还活着，带着余温活着。Y,这得感谢你。

     你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温存地打量着我，你是我的另一双手，一次次地给我以抚摸，让僵硬的我开始回暖。我知道，你从不出现，却无所不在。Y,这样的寒冷之夜，只适合并不激烈的想你，并在想象中伸出自己的手。

   Y,这样的你是多么适合与我相对而坐，我们就着一杯茶，可以喝到天明。当然如果有个红泥小火炉，还可以温一杯小酒，我已经不需费力地收购情话，我只需要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静静地感受你，其它的时候，如果天气不太冷，我还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我知道你在同一个而天空下呼吸。余生，就这样。我能感受到你一直在我身边肩并肩，甚至你不在，也可以。

    Y,我的残余之生，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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